初更时分,醉意熏熏的方子安在秦惜卿的搀扶下出了精舍,来到廊下。
秦惜卿娇声吩咐着:“菱儿,命人备车。送方公子回家。”
菱儿在廊下呆了几个时辰,就听着里边两人又是弹琴又是唱歌的,心中早已经不赖烦。她不明白,姑娘为什么独独对这方子安这么好,实在是让人不能理解。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出来了,要送方子安走了,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忙答应了去安排大车。突然间,借着廊下灯火的光,看到了让她惊讶不已的一幕。她看到秦惜卿和方子安居然手挽着手,双手交缠在一起。
“姑娘!你们!”菱儿惊愕叫道。
秦惜卿皱眉看着菱儿道:“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菱儿咬着下唇吁了口气。低下了头,轻声道:“没什么,菱儿这去备车。”
菱儿转身走去,听到身后秦惜卿温柔的跟方子安说话。
“方郎,酒喝的多了是么?都怪奴家,不该让你喝了这么多酒。倘若觉得撑不住的话,今晚……便留在这里吧。”
菱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未听到过秦惜卿如此温柔的跟一个男子说话,更何况那男子居然是方子安这样的人。那一句‘方郎’简直像是打雷一般炸裂在心里,让菱儿心里堵的严严实实的。
“难道说……姑娘他,居然真的,对这方子安动了情?方郎?方郎?难道说,他们已经……呸,姑娘还真是瞎了眼啊,怎么会看上这个方子安?这个方子安有什么好?姑娘你怎可如此作践自己。我定不能让你这么作践自己。”
菱儿心里又恼又急,乱成一团麻。
“留在这里?那可不成。明日我便要秋闱大考,那可不能耽误。惜卿,待我蟾宫折桂之后,再来看你便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哈哈哈,我可没喝多,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那可是海量。”方子安那令人厌恶的声音传来,大言不惭,肆无忌惮的说着话,菱儿听在耳中,更是说不出的厌烦。
“奴家知道,郎君莫要生气,奴家也是为郎君着想。这不是安排了马车送郎君走么?明日郎君便要赴考,奴家也不能去送你,甚是遗憾的很,只能遥祝郎君马到功成,蟾宫折桂了。届时奴家再好好的为郎君设宴庆贺。”秦惜卿柔声说道。
“好好好,哈哈哈。就这么说定了。”方子安大声笑着,得意非凡的往门口行去。
上车之前,方子安甚至还伸手捏了一把秦惜卿的脸,更是让随行相送的菱儿等几名女子花容失色。菱儿咬着牙,拳头紧紧的握着,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
次日,方子安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洗漱之后吃了个早中饭之后,春妮从铺子里赶了过来。她今日是特地前来送方子安去贡院号舍的。本来方子安告诉她,不必来送自己,可春妮认为自己有这个义务来相送,因为自己将来是方子安的女人,这种时候她岂能不在场。
张若梅当然也想着送方子安去大考,但是方子安却担心她的安全,让她好好的呆在家中便好。毕竟秋闱大考试临安城的大事,贡院左近以及城中各处都增派了人手维持治安,这对张若梅不利。虽然说事情已经平息,张若梅已经好几次出入街市之中,甚至不用化妆招摇过市也没有遇到危险,但这种时候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晌午时分,方子安登上了雇来的马车和春妮一起前往秋闱考场——位于临安城西北钱塘门内的贡院。这里不仅是秋闱大考的场地,也是历届春闱大考的地点。
方子安认为自己已经动身的够早了,然而到了贡院外的广场上,他才发现自己大多特错了。贡院大门外的广场上,早已经是人山人海。参加秋闱的学子和前来送考的陪同之人早已将广场左近挤得水泄不通。贡院门口,学子们排成的队伍已经是一条打了几个转折的长龙。场面甚是热闹。
下了马车,将物品行李放在广场边缘的一颗大树下,方子安擦着汗四下观瞧。但见广场四周和广场上全副武装的官兵把手的极为严密。位于贡院进口处,更是有临时搭建的几座高高的箭塔。上面有巡视的官兵晃动的身影。显然,大宋朝对于科举之事还是极为看重的,这是大宋朝取士的唯一的正规渠道。当然,表面上看是如此。朝廷对此事极为看重的,所以秋闱春闱都是朝廷的头等大事。
再看广场上的这些应考的学子们,有的呼朋唤友兴高采烈,有的沉默不言席地而坐,有的则满脸愁容,心事沉重的样子。参加秋闱的人也是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年纪上有老有少,有的只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有的则是头发花白的老者了。相貌更是俊美丑陋咋样的都有。有的人身着锦袍手持折扇仪态娴雅,有的人则穿着破旧的长衫,畏畏缩缩。
科举制度,作为一种供人上升的通道,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囊括了一定的阶层范围。有钱的没钱的,年老的年少的,都有资格在这条道上来搏一搏。从某种角度上,倒也是这样的时代中少见的有限的公平之事。正因所以,才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才有这么多人哪怕是已经胡子花白,还是愿意继续尝试。
所有人其实都抱着一个目的,一旦过关,一旦登科,便可鸡犬升天,光宗耀祖,便可到达人生的一个巅峰了。所有的想法和抱负都将有实现的可能。这就好像是一场赌博一番,堵上的是自己的命运,赢了的便将是把握命运,输了的便将继续在命运的铁蹄下遭受蹂躏。
方子安正自感慨,忽听旁边有人叫道:“子安兄,哎呀,可找到你了。”
方子安转头看去,也惊喜叫道:“哎呀,长林兄,钱兄,你们也来啦。”
来者正是钱康和赵长林,两人穿着长衫,拿着折扇,打扮的像个翩翩公子一般。身后跟着一个挑着箱笼被褥的挑夫。
“哎呀。子安兄,你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和长林兄还特地去了三元坊找你一起。结果,院门紧闭,锁将军看门。估摸着是已经来了。哈哈哈。还好找到了。”钱康笑道。
方子安有些纳闷,明明张若梅在家中,钱康怎么说家中无人,若梅难道是出门了么?不过方子安很快释然,只要张若梅小心谨慎些,也不是非得闷在家中才安全。
“抱歉抱歉,我本是想约你们一起的,但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们。昨日在学政衙门,我还特意找了你们好久呢。还想着一起喝上几杯酒,一起鼓劲加油呢。”方子安拱手道。
钱康笑道:“无妨无妨,三天后再聚也是一样。届时喝喜酒。”
赵长林笑道:“瞧瞧,钱兄就是霸气,信心满满的很。我却不敢说必中了。”
钱康摇头道:“长林兄,这我可要说说你了。咱们这么多年寒窗苦读,吃苦遭罪为了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候么?咱们不中,谁能中?若无必中之心,咱们还读什么书?还来考什么?在我看来,眼前这些人别看一个个人五人六的,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我要一个个的将他们踩在脚底下。子安兄,你说是不是?”
方子安为他的态度感染,大笑道:“对,必中,咱们三个,一个不能少,必须全部过了眼前这道关。不仅今日,明年二月春闱,咱们三个也必中。长林兄,拿出气势来,咱们不中,谁也没资格高中。”
赵长林咬牙道:“说的是,这时候怂了,跟临阵脱逃有什么两样。他娘的,拼了。”
方子安和钱康对视一眼,同声道:“拼了。”
三人击掌大笑起来,这时钱康才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春妮,忙道:“春妮姑娘怎么来这里了?面铺不开了么?”
春妮忙道:“我来送公子的。”
赵长林看了看方子安,将方子安拉到一旁低声道:“子安兄,你该不会真的要娶春妮姑娘吧。我不是说春妮姑娘不好,我的意思是,子安兄你将来是要当官做大事的人,门不当户不对啊。”
方子安笑道:“你可真是操心的很,操心眼前的大考吧。”
转过头来,方子安将春妮拉到身旁,向两人介绍道:“二位兄弟,跟你们正式的说一声,春妮跟我已有白头之约,秋闱过了,我便下聘礼娶她。二位兄弟莫忘了到时候随礼就好了,哈哈哈。”
赵长林有些发愣,钱康却立刻笑道:“哎呀,原来有这样的好事,那可真要应了那首诗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到时候怕不是双喜临门么?春妮姑娘,啊不,春妮嫂子,恭喜恭喜,嫁的好郎君啊。”
赵长林也反应过来,连忙过来拱手道贺。春妮笑的像一朵盛开的桃花,心里甜丝丝的。
三人接下来正谈论各自的号房位置,以及考题的猜测等事情时,忽听得贡院大门处几声锣响,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众学子,准备进场。都听好了,排队入场,不得拥挤,听从安排,不得违抗。那些想着歪门邪道鬼心思,想着替人代考或者作弊手段的,一旦被查出,即刻取消资格。这是礼部主考魏大人的命令,都好好的听着,照做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