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不当炮灰!”一个响亮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来,“既然有饭吃了,咱们就回家种田去,还当什么兵?拼什么命?”
这声音是从那五千名将官中发出来的,我讲话的地方是在一处搭起的高台上,我于是定睛往那声音的来处寻去,发现是一个脸色黝黑的汉子提出的质问,但我并不认识他。
随着这声呐喊,嗡嗡的议论声顿时更大了,许多将士跟着喊了起来:“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回家。”
我微笑着,耐心地等待了一分钟,等反对者把自己的内心话都说出来。这些场面都在我预计之内,并未达到失控的程度,何况我还有后招。
“我们去打鞑子兵,不当亡国奴!”一个同样响亮的声音暴发出来,我不用看都知道,那是李怀琛按照我的意思,在下面唱对台戏:“吃皇粮有什么不好?我们要继续当兵!“
然后又有很多将士赞同李怀琛的意见:“我们要当兵,我们要当兵。”
人群里立时传出些反驳的声音来:“满清兵心狠手辣,如狼似虎,就凭你们能对付吗?也不掂掂自个的份量!你们活得不耐烦了,爷爷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声音未落,人群里立即有人大声呼应,议论声更大了,一些人脸上露出了畏惧的表情,似乎眼中已看到了扑面杀来的清兵。看来对清兵的恐惧,已深入明朝百姓的心底。
“胆小鬼,窝囊废,回家抱老婆孩子去吧。你还算不算爷们?趁早入宫去做太监算了。”李怀琛他们立即回骂了过去,在将士中引起了一阵哄笑声。
有人大声喝采:“这才是爷们说的话,咱们河南的爷们,还能怕了那小小的鞑子兵?”
“咱们在河南,满清兵离咱们远着呢,又没来祸害咱们,关咱们什么事?”人群里又传出一个反驳声音。
将士们分成了两大阵营,同意归顺的,和不同意归顺的,相互争吵起来。但很明显,不同意归顺的占了些优势,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我们要回家”的呐喊声不绝于耳。
眼见大家都发泄得差不多了,而且再继续发泄就会变成演武场了,我提起内力,一声长啸:“肃静,听我说。”
人群慢慢地安静下来了,大伙儿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朗朗说道:“刚才有人说,咱们都是河南人,离辽东远得很,满清入侵中原不关咱们的事,这是屁话。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满清人已经打到咱们大明的家里来了,如果他们攻下了锦州和山海关,马上就会攻占京师,再然后,不到三个月,咱们河南就得归满清人了,咱们都得做亡国奴,给满清人当牛做马做奴隶,能说不关咱们河南爷们的事吗?
还有人说,满清人如狼似虎,咱们打不过他们。不错,满清人打仗是很厉害,曾经打败过我们明朝的大军。可是,咱们明朝的军队,都过着神仙老虎狗的日子,能不打败仗吗?咱们河南的男人,都是顶天立地的爷儿们,不是那种软骨头,还能真怕了他们满清人?咱们加起来有五十万大军,还有七万关宁铁骑作援军,满清兵只有十万,咱们五十多万爷儿们,难道还怕了十万满清骑兵?”
下面有人喊道:“李公子,什么是神仙老虎狗?咱们听不明白。”
“神仙老虎狗”的说法,是我从《李自成》那本书上看来的,描写得入木三分,因此我印象很深。我于是把那段话的大意搬了过来:“神仙老虎狗,这是我对那些软骨头官兵的看法。那些官兵不打仗的时候,不下操不训练,四处游逛,自由自在,没人敢管,过的是神仙一样的日子。看见百姓,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比老虎还凶。一旦见了满清兵,就十有要打败仗,丢盔弃甲地逃跑,被满清兵追得无处可逃,就像夹着尾巴的狗一样。这就叫神仙老虎狗,你们说,这种兵和满清人交手,能不打败仗吗?”
这话刚说完,底下就哄笑声一片。也有不少人吃过官兵的苦头,就扯着嗓子漫骂了起来:“我操他们的大爷。”
洪承畴忽然在我身边狠狠咳了几声,我扭头望去,他脸色有些铁青,表情十分尴尬。我省悟过来,洪承畴就是官兵头头,我这是当着和尚骂秃驴啊。我于是又高声补上一句:“当然,我说的官兵,是少数软骨头官兵。咱们大明军中,名将无数,英雄无数,关宁铁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当年曾用大炮炸死努尔哈赤;现在又是他们,用血肉之躯挡住了鞑子兵的入侵。我们就是要和关宁铁骑这些英雄们一起,去共同保家卫国。下面,由宋军师给大家说一说满清入侵的情形。”
洪承畴听了这番话,脸色顿时好看多了,冲我微微点头,表示谢意。
宋献策缓缓地走到了台前,他个子矮,要不是站在高台之上,在大军之中根本就别想看见他。但宋献策此时神情凝重,长袖飘飘,昂然站在初起的朔风中,象一位出世的得道高人。
事实上,宋献策在军中的确享有很高的威望,在大伙儿的心目中,他就是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半个神仙。所以宋献策一站出来说话,底下都鸦雀无声了,大家一是想听听他说什么,二是知道宋献策不会武功,无法用内力说话,声音不够响亮,得竖耳倾听才行。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戌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出人意料的是,宋献策居然徐徐吟诵起诗歌来。我知道那是陆游的一首诗,却不知道,宋献策为何向农民兄弟们文绉绉地掉起了书袋,他们能听得懂吗?
“有些兄弟听不懂吧?这首诗的意思是——我挺直地躺在孤寂荒凉的乡村里,自己并不感到悲哀,还想着替国家守卫边疆。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听到那风雨的声音,就迷迷糊糊地梦见自己骑着披甲的战马,跨过冰封的河流,出征北方疆场,与敌人厮杀。”宋献策不紧不慢地把这首诗解释了一遍。底下的将士们不知宋献策葫芦里卖什么药,都屏息倾听着。我心里暗暗叫苦,糟了,老宋今天吃错了药,忽然当起了语文老师,这不是有病吗?
却听宋献策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高昂:“这首诗是一个叫陆游的诗人作的,他作这首诗时,已经七十多岁了,是一个穷困潦倒、病得快要死了的糟老头子。可是,就是这个糟老头子,在他快病死老死之时,他想到的不是阎王,而是打仗!他还想站起来,用他那把老骨头去打元兵,去保卫大宋,保卫他的国家。对一个七旬老翁来说,这是何等的气慨,何等的胸怀?
而你们,都是年轻力壮的爷们,可是有一些人,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想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对比一下七旬老翁的眼光和胸怀,你们该感到羞愧。满清兵骑在我们明朝人头上拉屎拉尿,你们却说,现在还没骑在我头上,等骑到我头上时再说吧。你们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却不如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有骨气,有胆量,你们该感到耻辱!”
宋献策话音一落,大家都明白了他读诗的用意,很多人惭愧地低下了头去。我狠狠地惊喜了一下,才知道老宋卖了个大关子,用一首七旬老翁的壮志诗,去激将那些要回家的人。
[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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