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天民跟几个老兄弟说完龙、王来访和加入同盟会的事儿,郝云山就带人把酒和饭菜送到堂屋来了。
饭菜很简单。桌上是几个大海碗和大盘子:一碗腌腊肉,一碗香肠,一盘花生米,一盘油炸土豆片,其余就是炒时鲜蔬菜,另外有一大盆蛋花汤。
饭菜摆好了,郝天民说道:“云山,先给老叔们盛上饭,先吃点饭垫垫,然后我们再喝酒。”
他们吃饭没有大户人家那么多讲究,也不遵循“吃勿言”的古训。六个人端起碗就吃,边吃边说一些事情。云山平时在这里陪父亲吃饭,今天有这些老叔在,他也就退出去了。
郝天民问道:“山上的地都种上了?”
曾天德答道:“都种上了,今年雨水好,往年不能种的坡地都种上了,苞谷、豆子和洋芋都长得好,今年应该比往年多收个三成!来之前,我们几个从郝家山到吴家坝,各处都看了一遍。”
郝家山的几姓家族,进山的时候都住在郝家寨,后来随着人口的增加,曾、王、李、罗、吴几个家族就各自迁移了一部分人口出去,在郝家寨四周又形成了曾家场、王家山、李家院子、罗家岭和吴家坝等几个村寨,把郝家寨拱卫在中间。这几姓的宗祠都还在郝家寨,郝天民的这几个老兄弟就是各姓的族长。
郝天民道:“能多收三成,好啊!把吃的解决了,也就能把公中的银子省下点儿,也就可以搞点别的了。要像去年,就得花银子买粮了。”
王天成道:“是啊,去年干了一春,三个月都没点雨水,想种都种不下去。要不是后来趁着下那两场雨,在平地、坡地都种上荞子,那吃饭就不晓得要好多银子呢!”
郝天民又道:“你们看,这后边不会天干吧?”
曾天德道:“我看了历书,今年是三龙治水,应该是风调雨顺,干不了!去年是九龙治水,是龙多不治水呀,所以才干成那样儿!”
郝天民又问道:“染坊开始打靛了?”
罗天佑在山上负责收割打靛的原料,他就答道:“只割了一半呢!我都安排人手准备收割了,你家老四来给我说,留一半等端午前后再收割。”
“为啥?”
“他说,等端午前后,草长得老一点,打出的靛不光量要多,而且成色更好!”
“你就信他的?”
“信!去年他让留了几片山的,等到端午前他才安排人收割,才打的靛,我从成都回去,去染坊看了,打出的靛比先收割的要多两成多,而且成色要好太多。”
“老四这小子,过年我回去他也不跟我说!”
“他让我莫忙给你说,他说他今年再试试,看去年打出的靛,是不是跟去年的气候有关,要是不相干,他再跟你说,以后山上就分批收割,就可以打出成色不同的靛,也就能染出不同的布,布的销路就会更好。打出的靛多了,除了自己用,也可以卖一些,让公中能多收点银子。”
“这靛,我们从来不卖给外人,你们就不说说他?”
曾天德就插话道:“大哥,老四的想法不错!现在洋布多了,我们染的布不好卖,卖靛,其实比卖布还划算点!我也去看过老四去年打出的靛,那靛真的成色好,量也大得多!从打靛到出布,要好多人工?如果只打靛卖靛,就省得多了,赚头也就大了。”
听了曾天德这番话,郝天民也觉得有道理,就问道:“你们都这么看?”
几个兄弟都点了点头。
郝天民就说道:“那就这么吧!让老四今年再试试,要是行,明年就全按他说的整,那边染坊的事儿就全交给他。”
几人又点了点头。
几个老兄弟说完了山上生产的事儿。
郝天民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沿路去各香堂看会儿没得?”
曾天德道:“大哥,到李家场的时候去新都香堂看了,其他香堂都只在柜上问了一下。各香堂都按你的话在做,又招进了些兄弟,就是找不到地方操练。”
听了曾天德的话,郝天民就说道:“天德,明天你还是叫人去各香堂打声招呼,想办法把人马操练一下,我看,龙鸣剑、王天杰他们四处奔走,可能是要大干了。到时候尽是些生手,上不得阵,就恼火了!”
曾天德道:“要大干,现在也看不出时机呀!怕不会这么快吧?”
听曾天德说现在看不出大干的时机,郝天民就说道:“这时机说到就到,根本等不得!昨天听龙鸣剑说,满清朝廷搞出个啥子皇族内阁,他在谘议局听那些人为这个吵得不亦乐乎,好像要联名上书反对。他说要是各省都为这事儿闹起来,我们大干的机会就可能来了。所以他们忙着要在罗朱井开攒堂大会,就是想提前聚拢各大堂口,好商量应对之策,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好一起动手!”
罗天佑是个急性子,听郝天民说了这此,就插言道:“大哥,干脆明天我们几个就去各香堂,把人手聚拢来,再操练操练,等他们把动手的信儿一传过来,我们马上就动手!”
郝天民摇了摇手,说道:“我也只是猜测,也不急在这一时,要大干,肯定得看准时机,得一下子把对手打倒,不能让他有还手的机会。所以我虽然觉得他们有大干的意思,但是,啥子时候动手,我看他们跟我们一样,也还在找这个时机。只是,我们得先做些准备,不能事到临头,会被弄个措手不及!”
王天成双插言道:“对,对!就是大哥说的这个理儿!我看呀,还是先吩咐下去,让各香堂早点积点粮草,去年干恼火了,现在小季又还出不来,不先想法买点,真的要动起手来,没吃的就麻烦大了!”
郝天民点了点头。
曾天德又说道:“各香堂还要想法搞点家伙,啥子家伙都行,就是要想法人手一件,反正不能让兄弟们空手上阵。”
郝天民道:“这个很要紧,一定要各香堂的堂主放在心上!”
曾天德就说道:“大哥,这样吧,兄弟明天就下去走一趟,到各香堂去落实一下。”
郝天民道:“天德,还是安排其他兄弟去传这个信儿吧!你们几个今天刚到,路上走了这些天,也累了,就先歇两天!再说,还有很多事儿要商量,你们走了也不好办!这吃完饭,你们先去歇一会儿,下午我们再接着说其他事情。”
他这样说了,几个兄弟就都点了头,没再说话。
吃完饭后,他们起身跟郝天民告退,然后就去染坊后院歇息去了。
谦和厚道,兄弟处之。这是郝育诚进山后给郝家立的家训。
忠于山主,扶佐山主。这是郝家山曾、王、李、罗、吴等家族的盟誓。
这两条形成了郝家山的秩序,他既形同君臣,又亲如手足。
二百多年时间,第十四代人也都成人,各姓之间一直和睦相处,没有发生过大的矛盾冲突。除郝家之外,几姓人家都发展成了大家族,但没有哪一个家族因家族势力觊觎过山主的位子。郝家历代也没做过借这家之势打压那家的事情,所以这几姓家族的的分支在郝家寨四周形成新的村落,但都没搞自己的山头,他们仍然奉郝家为山主。
郝天民的这几个老兄弟,在各自的家族里边是族长,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但在郝天民面前,他们是始终恪守他们的盟誓;郝天民也从不独断专行,即使是心里已经决定的事,他也要摆到桌面上,同兄弟们共同商定,所以郝天民的决策最终都能实施。
午后,兄弟几个去后面染坊看了看染工们干的活,然后又回到堂屋继续商量郝家山和信义公的事儿。
郝天民说道:“兄弟伙,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只能以我们郝家山为主,信义公为辅,我们山上究竟能有多少青壮能上阵,我们现在就得搞清楚,你们说呢?”
曾天德道:“这倒是!只是我们几个每年在山上的时间不多,各姓各家的娃,哪些长成人了,我们也不大清楚,这可能得有人专门去看看,数一数了。”
王天成道:“光看看数数怕不行啰!虽说那些娃早早的就练功习武了,但有的也实在是上不了阵的,要是都数在里面了,拉上阵就要出事了!”
吴天禄也说道:“就是能上阵的,怕也得加紧练练,多少年都没真刀真枪的干过,就我们自己,上阵虽然不怕,但上了阵,顶不顶火,其实我们自己也不清楚啊!”
郝天民就说道:“这事儿看来得抓紧了。这样吧,我们叫人给我家老四送封信去,就叫他带着山上云字辈的兄弟,把这事儿加紧搞起来,等端午或者月半的时候,我们回去查看,做好了就奖,没做好就罚。反正,他们得把这事儿给做下来!”
几个老兄弟就答道:“要得!这事就按大哥你说的办!”
郝天民又说道:“这兵要练,兵器的事也得想点办法。我们现在主要都是些刀矛和弓箭,而清军大多用的都是快枪,一上阵,我们就吃亏了。”
王天成是掌械堂的,郝家山山上和信义公各香堂的兵器都由他总管,听郝天民说到兵器的事,他就接过话说道:“大哥,眼下就是刀矛弓箭,都做不到人手一件,快枪就更难搞了。前两年,拿布匹、茶叶去大金、小金,也还能换到一些,这两年,巡防营在藏区查得紧了,根本换不到,在这边就更没办法了。”
曾天德也说道:“听说在湖广能搞到快枪和子弹,但路途遥远,查得也紧,很难运回来了。”
郝天民道:“难是难,但一定得想些办法,不能把人马拉起来了,却都是空着两只手!”
王天成就说道:“大哥,那就让各香堂想法,赶紧再打造点刀矛吧!”
郝天民道:“行!叫人下去传话,这事一定要抓紧!”
接着他们又商量了别的一些事儿,直到天黑吃了晚饭,才各自歇息。第二天,就都在后院的染坊做各自的事儿了。
每年过年回山,郝天民都最先下山回成都,他让这几个老兄弟留山上,把各自己家族的事情办完了,然后才来成都,所以每当这几个老兄弟回到成都的时候,也是他特别想回家去看看的时候,但他往往都不能回去,他就特别想念家里的人。
他们郝家自进山之后,一直是代代单传,到第九代的时候,才是两兄弟,才分成了两家,但从第十代起,两家又都是单传,到郝天民这一代仍是这样,只是他现在有四个儿子,他堂弟家仍旧是单传。
现在他把大儿子云山带在身边,让云山跟自己学学怎么做山上的当家人,把老二云林安排去了武昌,把老三安排去了重庆,山上就只有老伴宁氏、三个儿媳和还没成家的老四云峰,他没有亲生的女儿,但也收养了四个闺女,他还有三个孙孙。
他有时就想,要不是因为十几代人都没放弃的反清大业,他这个年纪,也该带带孙子,乐享天年了。只是十几代人都不曾放弃,他也不敢做不肖子孙,他还得把这副担子挑起来,直到儿子们来接过去,或者就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把这件大事给做成了。
一想到让儿子们把担子接过去,他就有些难受。不是因为自己老了难受,而是这四个儿子谁来做这个山主,这事儿让他难受。四个儿子,个个本事都能赶他,但性格不一。在他看来,老大云山是又阴又倔,还有点小心眼;老二云林呢,爽朗憨直,没什么城府;老三云海,为人温和,一脸迷糊相,让人看不清他心里究竟有些什么九九;老四云峰精明强干,为人随和,在山上人缘最好。
所以他趁在武昌和重庆开分号的时候,把老二、老三安排出去了,想让他们在外边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老四云峰还小,又没成家,就留在了山上。按山上的规矩,是长子承家,但前两年让老大云山打理郝家山老营和中坝场的染坊,结果做得几乎没一家说他的好。没办法,只好把他叫到成都来跟在自己身边,让他好好学学怎么做当家人。叫云山来成都,就只好叫老四云峰打理老营和中坝场的染坊,结果这老四把事情做得风生水起,让山上的人都默认作少当家了。
这做得好的,总不能把他撤了,所以这让郝天民心里时常犯难:要是将来兄弟两个争这个山主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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