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闰六月二十四,内阁收到了赵尔丰就任川督的的第一份奏折。
拿着赵尔丰这份不咸不淡、不痒不痛、措词含糊的奏折,******没明白赵尔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内阁大臣们也没法可想,只好继续等待赵尔丰的安川之策。
载泽看了赵尔丰的奏折,实在想不明白赵尔丰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里就有些着急,好容易熬到退朝回府,才跟盛宣怀打了招呼,让盛宣怀邀杨度、陈锦华到他的国公府吃饭,商议商议四川的事。
他回府后,就叫人在小花厅准备了一桌酒席,然后就坐在小花厅里等。
他这小花厅布置得很有品位。这是一个四面不靠的独立厅堂,宽三丈,深两丈,高两丈五,朝南开的大门,除北墙外,其余三面墙上都开着窗户,既宽敞又明亮。北墙上是一幅巨大的水墨山水画,东西墙的窗户之间,都挂着裱糊得非常精致的名家字画。三面墙下距墙两尺远的地方,分别摆放着一溜做工考究的藤椅,椅和椅之间是一样做工考究的藤编小几。中间空着,可以临时安放桌椅摆设酒席。厅的四角还有专门的放置灯火的架子。
天黑尽了,厅里掌上了灯,把厅堂照得明亮亮的。
载泽一边品茶,一边等人。因为心里有些着急,他觉得盛宣怀的动作太慢了,所以他品着茶就出神了——
他想,这个铁路国有之策,怎么就会激起那么多的人反对呢?这明明是于国于民都有好处的事,下民无知不懂也还罢了,那些士绅商董应该明白呀,怎么也会起来带头闹事呢?特别是像王人文这样的封疆大吏,更应该明白,朝廷财政吃紧,借款修路,一则可以改善朝廷财政,二则有助改善民生,可是他竟然要跟内阁唱反调,跟那些不识大体的清流文人瞎闹,真让想不明白,他是吃错了什么药?现在这个赵尔丰又要搞哪一招呢?他明知内阁想知道他的安川之策,他却上这么个不痒不痛不咸不淡的狗屁奏折。他是不是也要学王人文,跟内阁唱反调呢?
他正在瞎想,盛宣怀、陈锦华、杨度三人就到了。
他见三人进了花厅,就站起身来招呼道:“杏荪,晳子,澜生,来,入席,我们边吃边议。”
盛宣怀就笑着说道:“那就叨扰国公大人了!”
载泽一边招呼他们入席,一边说道:“杏荪,晳子,澜生,这是私宅,就要拘官场那个礼了,你们就叫我的字就行了,就不叫什么‘国公大人’了。”
陈锦华说道:“这不合适吧,国公大人?”
载泽应道:“这有什么不合适!你们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家就是兄弟,不出这个府门,怎么叫不行?来,来,我们先干一杯,吃点菜,然后就边吃边聊!”
三人忙端起酒杯,跟载泽碰了一下,然后把酒喝了。
盛宣怀放下酒杯说道:“国公既然这么说,那我们恭敬就不如从命了!荫翁,你今天是想议赵尔丰的奏折?”
“对!晳子,澜生,你们也知道赵尔丰那个奏折了吧?”
杨度说道:“我们刚才在路上听杏荪说了。”
载泽又问道:“你们觉得赵尔丰的这个奏折是什么意思?”
陈锦华说道:“荫翁,锦华觉得,赵尔丰这个奏折就是告诉内阁,他到成都接任理事了,没别的什么。”
载泽摇了摇头,说道:“我看没那么简单,我总觉得,这姓赵的是有别的什么企图,所以上个奏折才这么不痒不痛不咸不淡的。”
盛宣怀正在伸筷子夹菜,听载泽这么说,就停住筷子问道:“荫翁,你觉得赵尔丰有什么企图?”
载泽说道:“我总觉得,他会拿铁路国有这事来邀买人心,会跟我们对着干。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预感。”
杨度说道:“荫翁,你太着急了。我想他还不会如此,他对朝廷是很忠心的,应该不会跟内阁唱反调。他虽然是个喜欢用强力手段的人,但眼下四川闹保路会,在搞‘四罢’,可尹良的电报也说这些人还有个‘四勿’,赵尔丰就是要用强力手段,总还得有个下手的机会吧?再说,他到成都也才两天,情况都还没摸透,他也不可能就动手弹压吧?情况没摸透,说什么安川策略都是废话,但他也总得给朝廷上个折子,说自己上任了,开始着手处置四川的事了,所以他上这么个折子,也很正常啊!”
载泽点点头,说道:“晳子,你这个说法有道理,看来是我太着急了。我心里急呀,我们在内阁抢了这个头炮,到现在还没放响,四川要是搞不下来,就会弄成个哑炮,你们说,我能不着急吗?”
盛宣怀又说道:“荫翁,其实我心里也跟你一样着急。但是,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得给赵尔丰点时间。再说,四川的局是王人文弄坏了的,让赵尔丰收拾这个残局,我们就是想用他的铁腕,他一到成都马上就动武,显然不可能,而保路会也还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他也没有动武的理由,所以,我们还得忍耐忍耐!”
载泽说道:“杏荪,你说得有理。但是四川的事也不能拖得太久,拖久了,就要生变,就更没法做了。你们想想,能不能有快刀斩乱麻的办法。”
载泽希望智囊们想出个快刀斩乱麻的办法来。
陈锦华就说道:“荫翁,我想这样可能行,一是用赵尔丰的铁腕把四川镇住,二是找个能跟四川谘议局那帮清流文人说得上话的,让他去说服那些人,请他们体谅朝廷,维护国家信誉,如果他们听从了劝告,事情就好解决了;如果不听,他们就会闹得更凶,赵尔丰就有了动武的理由,事情也就解决了。这是文武兼用,双管齐下。”
载泽说道:“澜生这个主意不错!但用谁去用文的呢?现在四川的各个职位上都有人,去的这个人总得有个名头吧,不然,他说的话有谁信?”
盛宣怀说道:“荫翁,这人倒有一个,能说会道,又跟蒲殿俊那些人说得上话,许以好处,他绝对会干。”
载泽问道:“谁?”
盛宣怀答道:“四川提法副使尤愚溪。”
载泽说道:“但他只是个提法副使,说话没份量。”
盛宣怀说道:“让他先顶了周善培,那周善培跟王人文是合穿一条裤子的,早就应该跟王人文一起拿掉,现在就找人弹劾他,把他那个位置给尤愚溪空出来,再给法部的绍昌大人说说,告诉尤愚溪,事成之后,调法部任侍郎。”
杨度听盛宣怀说完,就说道:“这也可以提醒赵尔丰,跟内阁唱反调,这官就做不成了!”
载泽说道:“好,就这么办!杏荪,你就安排一下人手,让他们上折子弹劾周善培。”
接下来几人边吃边聊,又说了一些其他事情,直到深夜才散去。
数天后,内阁把弹劾周善培的奏章节略发到成都,要求周善培就弹劾内容据实回奏。
王人文被革职时,周善培就知道自己也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要他据实回奏,他也就据实回奏,说明了自己反对“铁路国有”的原因,以及主张川汉铁路仍由商办的理由,并请求朝廷治自己的罪。
周善培的奏折发回内阁仅一天,内阁就一道谕令发到成都,革了他的提法使,由提法副使尤愚溪接任他空出的职位。
他没想到仅仅是革职,而没有被拿问,于是他就在成都做起了寓公。
赵尔丰同周善培也是老熟人,他没想到内阁会在这个时候把周善培拿掉,但他也明白内阁这么做,是有些人在提醒他:不要跟内阁唱反调。
但是赵尔丰更清楚,不跟内阁唱反调当然很容易,可是不唱反调,四川就要出大问题,所以对用革周善培的职来警告他,他就像置若罔闻,仍旧坚持自己怀柔安川之策,仍旧继续从各方面了解四川的情况。
赵尔丰知道,怀柔的话放出去了,就得抓紧兑现,不然时间拖长了,就会生出谣言,到那个时候,他自己就被动了。
于是在闰六月二十七,赵尔丰觉得他已基本摸清了四川的局势,他得用自己的安川之策跟内阁争一争了,于是把那份早已准备好的奏折发给了内阁。
内阁值班的官员收到电文,一刻也不敢迟,就立即送到了庆王府。
******奕劻这些天一直为四川的动荡局势伤脑筋,他甚至有点后悔同意搞这个铁路国有了。
今天白天在内阁,他就为四川的事跟盛宣怀争论了一回,结果是互不相让,不欢而散。他回到府里,还在为这事生闷气。这会儿,赵尔丰的奏折到了,他立即拿起来读了一遍。
他把赵尔丰的奏折看了两遍,又出了好一阵神。
载泽和盛宣怀力主搞铁路国有,他也觉得这是改善朝廷财政状况的办法,做成了,他这首届责任内阁的事也就好办了。然后,等真的做起来,才发现麻烦多多,特别是四川这一闹,王人文又与内阁唱反调,他没办法,只好听载泽、盛宣怀的,把王人文革职,再调赵尔丰督川。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些后悔,如果不搞这个铁路国有,而搞点别的,也就不会把相对平静的四川搞乱了;如果不选择川汉铁路,结果也不会是这样。现在赵尔丰发来的这个奏折,也是反对这个铁路国有,而且对四川的情形解说的非常清楚,所以他觉得赵尔丰这个处置还是可行的,但是在内阁会议上是不是通得过,他却没有什么把握。因为他虽然是内阁总理大臣,但小皇帝的老子摄政王载沣为了牵制他,防他专权,安排的内阁大臣一大半不是他******的人,所以,他办起事来是让人处处掣肘,简直力不从心。
他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就把奏折丢在一边,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早,******就到内阁主持召开内阁会议。
他拿出赵尔丰的奏折,说道:“各位大臣,请先看看四川总督赵尔丰的这份奏折。然后就议议这份奏折。”
阁臣们一个接一个地看了赵尔丰的奏折。
每个人读完都是心里一惊:这赵尔丰没吃错药吧!铁路国有是内阁要放响的第一炮,谁阻挠谁就得倒霉,那王人文就是前车,他赵尔丰这后车就怎么不以之为鉴呢?
而最吃惊的是载泽和盛宣怀。
他们都在心里想:这赵尔丰还真的要跟内阁唱反调,他跟我们还真不是一条心呢!
盛宣怀想到:当初真不该把这人推上川督之位啊!
载泽想的却是:现在怎么办呢?
内阁诸人都看完了赵尔丰的奏折,谁都不肯率先说话。
******看了看众人,众人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全都平平静静,有的表情甚至是呆滞的。
******知道,面临大事的时候,这些人都会给自己留余地,不摸准动向,谁都不会率先发言的,因为谁先发言谁就可能成为众矢之敌。
于是,******自己就淡淡地说道:“川督赵尔丰的奏折各位大臣都看了,就请大家说说自己的看法,汇总之后,本王才好向太后和摄政王奏报。”
此时心里最急的是载泽和盛宣怀,他们都清楚,这事如果他们不先定下调子,让别人开口定调,定调的人如果赞成赵尔丰的奏折,他们再要翻过来,就实在太麻烦了。
盛宣怀就微微转头朝载泽看去,发现载泽也正在看他,两人目光一接,盛宣怀就已经明白载泽的眼神。
盛宣怀就转过头来看着******,首先问道:“请问庆王爷,你对赵某的奏折是什么看法呢?”
******狠狠地盯了盛宣怀一眼,才说道:“眼下川省形势汹汹,稍有不慎就要糜烂全省,还会波及相邻各省,所以本王以为赵某这个‘怀之以柔,申之以信,结之以恩,示之以威’,也许正是应对眼下川省局势的良策!”
于是,******和盛宣怀就赵尔丰的奏折,在内阁争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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