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天民怎么这么快就杀到成都北门了呢?
原来,自闰六月二十六起,郝天民的人马就从郝家山分拨潜往李家场,到七月初九,已全部在广汉高家坪到新都李家场一带分散隐蔽下来,交给各营副营佐带领,他只带了中营和几个兄弟到李家场,为起事作最后准备。之前他也两次派人去催云山出城,但因云山让人带回来的消息都说成都局势没什么大的变化,所以他也没再催云山撤回李家场。
七月十三,这天下午,他正和曾天德等兄弟进兵成都的路线,中营副营佐从门外给他递了一封信进来。撕开信封,才知道是老二郝云林从武昌辗转送过来的信。
信中说:
父亲大人及分舵诸老:
分号诸事尚好,无须挂念。端方行将带武昌新军入川,弹压保路会,舵中宜早为备。鄂军如动,则汉空虚,同志将起事。若起事,在汉儿辈则不再顾念川中父母兄弟,当效死沙场,驱除鞑虏,复我中华。如遭不测,儿辈亦含笑九泉也。
儿云林及在汉儿辈敬上
宣统三年七月初三
清廷怕四川局面失控,早在在七月初就下谕端方,要他带武昌新军从水路入川,镇压保路会。端方就和湖北巡抚、提督、驻湖北新军统制等会商出兵之事,与会的人都认为湖北也不平静,不能急着入川,所以端方只要求相关人员作好入川准备,相机入川。他还未动身,鄂军即将入川的消息就已传了出来。
朝廷接到赵尔丰的告急电报,又再次催促端方入川,端方这才从湖北带兵起身。
郝天民看了信,又递给曾天德看,再由曾天德传给兄弟们看。都看完了,郝天民说道:“你们看,川中马上就要起大波澜了,如果等端方的兵到了,赵屠户肯定就要对保路会下手,保路会就要吃大亏,到那个时候我们才动手恐怕就晚了。”
曾天德说道:“大哥,得赶快派个兄弟去中兴场总部,这情况得马上知会秦总指挥他们,我们不能提前单独动手,那样就会打乱全盘计划,后果不堪设想。”
郝天民就说:“天德,你赶快写信,天禄,你去找个精细的兄弟来,立马把这个消息送到总部去。”
王天成说:“大哥,也赶快叫个人去成都,叫云山赶快把那里的人撤回来,如果风声一紧,赵屠户肯定要封城,再要出城就难了,他那里人手又少,又不可能搞什么大动静,出不了城就很容易出事儿,得让他们赶快出城。”
郝天民说:“我已经让人去叫了两回了,就不晓得这云山是咋想的,他说城里还没乱,进出城门都容易,说是还打探点消息才撤回来。好,天成,你也去找个人,等会儿就叫他同给总舵送信的人一起走。”
曾天德已把信写好,递给郝天民,郝天民看了一下,就让他将信封好。不一会儿,天禄、天成就分别把人带来了,郝天民给带来的这两人简单的说了说,就让他们起身了。
郝天民又对几个兄弟说道:“兄弟们,我想,动手可能就在这几天了,我们要赶快传令下去,各营人马全部收拢,作好准备,待命杀向成都!”
曾天德问道:“大哥,要不要让天成他们都回自己的营?”
郝天民说道:“他们不用去,传令给几个堂主就行了。他们都在这里,我们好再商量商量出兵成都的路线!”
曾天德就去安排人去传令了。
等他安排完,郝天民问道:“兄弟们,你们看,我们这样进军如何?”
曾天德等围拢来,郝天民一边说,一边用毛笔在纸上画,把自己想的进军路线给兄弟们说了。这些年他往来于成都和郝家山之间,对成都以北的路道已是了如指掌。
他说道:“兄弟们,我们从李家场动身,走马家场直插天回场,奔驷马桥,就可以直攻成都北门,这样可以绕开新都县城,能节省不少时间,但是,我想,如果不拿下新都县,到时候北面的州县出兵回援成都,新都县就成了他们的立足之地,我们就可能腹背受敌,所以,我想,我们出兵就直奔新都县,那里本来就没什么兵,拿下它不是什么问题。拿下之后交给新都县的保路会,让他们守住新都县,那么北面州县回援成都的人马就失去了立足之地,我们就可以放心地攻打成都了。而且拿下新都县,我们也可以在那里搞到一些粮草,也可以解决我们粮草不足的问题,拿下新都之后,我们不在新都停留,就直出天回场,杀奔驷马桥,也能很快赶到成都。你们觉得呢?”
听他说看他画,兄弟们明白了他的意图,都说这是最好的进军路线了。
商量完进军路线后,他们也商量了一些别的事情,然后才散去。
接下来他们就一直在等总部和云山的消息。
十四日晚,郝天民派去总部送信的人没回来,而总部的信使却到了,来人口头传达了总部指令:七月十八,全线起事,会攻成都!
信使传达完指令就回去了。
过了一阵,去云山那里的人也回来,他告诉郝天民:云山要留在城里作内应,不肯带弟兄们撤回李家场。
郝天民听了,觉得云山的想法也不错,就没有再派人去催云山撤回李家场了。
七月十五早上,去总部的人也回来了,他把秦载赓的话告诉郝天民:原定时间不变,如果变动,会用快马送信。
于是他命令各营做好最后准备:十八日寅时齐集李家场,卯时攻击新都,拿下新都后,直奔成都北门!
没想到才过一天,从城里逃出来的兄弟告诉他这样一个噩耗:云山和城里的兄弟都死了。
七月十六日卯时初刻,郝天民得到了成都的消息。
郝家染坊缒城而出的那四个兄弟,经过四个多时辰的狂奔,总算在天亮时赶到了李家场,场口望风的兄弟一见他们的模样,二话没说,就把他们带到了中营,他们一见郝天民,只叫了一声“老当家的”,就软在地上痛哭失声了。
郝天民蹲下,伸手扶住一人,说道:“小兄弟,别哭,出了什么事儿,你们慢慢说。”
“老当家的,成,成,成都出大事儿了,少当家的,少当家的和兄弟们,都,都,都死了!”那个叫孙大哥边哭边喘地说道。
“什么?你说清楚点儿!”郝天民心里一阵抽搐,忙再问道。
孙大哥旁边的钟三哥哭着接过话,说道:“老当家的,少当家的和兄弟们,都,都死了,染坊也让赵屠户给抄了,呜呜呜……老当家的,给少当家的和兄弟们报仇啊!”
郝天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直冒,人就软软地要倒下去了。站在他旁边的曾天德和罗天佑赶忙扶住了他。曾天德在他耳边说道:“大哥,你得挺住!好多大事儿都还等你拿主意呢!大哥,你得挺住啊!”
罗天佑等兄弟也在旁边劝说。
那四个人还爬在地上,边哭边喊:“老当家的,给少当家的和兄弟们报仇啊!”
王天成忙到门口叫人:“快来人,把这四个兄弟扶去歇着!”
曾天德和罗天佑把郝天民扶到椅子上歇着,两人一个揉胸一个拍背,但郝天民还瘫软成一堆,回不过气来。
屋里一阵忙乱,进来几个人把那四个人也扶了出去。见郝天民还没有缓过气来,曾天德就对吴天禄说道:“天禄,你快去问问他们,成都究竟出什么事儿了?等大哥回过气来,我们都好商量办法。”
吴天禄出去了。
过了好一阵,郝天民终于在兄弟们的侍弄下回过气来。他还没开口说话,又已是老泪纵横。
曾天德忙劝道:“大哥,天民哥,你哭出声来吧!你不能气着了,你哭出声来吧!”
在场的老兄弟们这时都已是老泪纵横。郝天民终于哭出声了:“云山啊,云山啊,你咋就不听爹的呢?你要是听爹的,你早就把弟兄些带回李家场了啊!云山啊,云山啊,你就能狠心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留下龙兴他们母子孤儿寡母地怎么过啊,呵呵……云山,云山啊!”
这时,吴天禄已问完情况,进来告诉了曾天德。曾天德见郝天民回过神了,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对郝天民说道:“大哥,你不能总哭啊!云山侄儿和那些兄弟都走了,我们得替他们找赵屠户报仇啊!现在总堂也没有消息,我们的人马都在这里,就等你发话了啊!”
郝天民一听这话,马上清醒过来,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定了定神,忙问曾天德道:“天德,成都究竟出什么事了?云山他们是怎么死的?”
“大哥,天禄刚问了他们四个。他们说,昨天早上赵尔丰借会商铁路事宜之名,在督署衙门里,密捕了保路会的蒲老爷他们十一人,结果消息还是传出来了,保路会和铁路公司的人就召集人手,抱着先皇光绪的牌位,去督署衙门要人,去了上万人,云山也带那些兄弟去了,而且他们跑在了最前面。到督署门前,才喊了两遍要赵屠户放人,督署的卫队就向人群开枪了,云山和他带去的兄弟站在最前面,当场就被打倒了,只有孙老大和钟老三被人群推拥着逃出来,他们回染坊叫了那两个看家的,刚出染坊一会儿,染坊就被抄了。赵屠户下令封城,在城里抓了不少人,他们在北门的一个人户躲到后半夜,才缒出城外,跑回来报信。”
郝天民听完,恨恨地骂道:“赵屠户这杂种,真是心狠手辣,他竟然会对手无寸铁的人开枪,老子非跟这杂种拼命不可!”
曾天德又道:“大哥,你看眼下咋整?”
郝天民说道:“成都已经出事了,想来总堂在中兴场,秦总指挥也肯定知道了,说不定他们已经动手了!我们就不等总堂下令了!兄弟们,立即传令,现在是辰时末,巳时中出兵,限未时拿下新都县,然后乘胜进兵,直奔成都北门!”
此时,郝天民又气又恨又怒,他气云山不听话,结果让他自己和城里的兄弟就这样丧了命;他恨赵尔丰如此心狠手辣,向手无寸铁的百姓开枪;他怒自己还在这里坐等总部命令,迟迟没有动作。所以,他决定不等总部命令,即时起兵。
他向众兄弟命令道:“立即传令,巳时中出兵,限未时拿下新都县,然后乘胜进兵,直奔成都北门!”
他的话音刚落,守在门口的中营副佐就带了一人进来。来人高声说道:“郝天民大龙头,传总部令:本定七月十八各堂口同时起事,因成都事发突然,总部已于今晨寅时起兵,直奔成都南门。令各大堂口接令后立即起事,打出保路同志军旗号,剿除沿途清军,会攻成都!”
郝天民听完,说道:“请回报秦大龙头,郝天民即时起兵!”
来人立即辞了出去。
郝天民立即对兄弟们说道:“兄弟们,照令行事,立即动手!”
到辰时末,郝天民的人马就从李家场出发了。
当秦载赓率军在成都南门和东山庙发难的时候,郝天民率领他的五营人马也开始攻进新都县了。
新都是成都府的北大门,从成都骑马到新都要不了一个时辰,如果新都有事,成都援军完全步行,两个时辰就能到,所以新都县也没有驻军。
新都县的知县姓温,名德恒,今年已四十三了,江苏吴县人,是光绪年间最后一次科举的二甲进士,但因没什么人缘背景,在京没选上官,后来被外放到河南的一个山区小县做县丞。他以为自己是二甲进士,却命运如此不济,还不如那些走歪门邪道的人升得快,就有些灰心丧气,也就不太在意官场的你来我往,也就很不得上司的青眼。所以官场中那些人就送了他个绰号――“瘟得很”。这瘟得很经过这些年的打熬,在前年才被升做新都知县。他见得了这么好的一个地方,就觉得自己要时来运转了。如果几年下来能做出点政绩,说不定就能官运亨通了。所以,他死心踏地的为朝廷办事,只要上司放个屁,他也以为是朝廷的旨意,一定严格照办。这一来,搅扰绅商小民就成了他的家常便饭,弄得绅商百姓都恨他,就把他叫做了“瘟得狠”。
自从川中闹起保路会,他就怕他这新都县出事,他三天两头就去成都找成都府尹于宗潼,让成都府给他想法派兵,加强新都县的防守。于宗潼不胜其烦,最后只得出面去求奎焕奎军门,才给这新都县派了两哨人马和一个姓李的守备。
但瘟得狠和李守备,都没想到同志军会来的这么快,城防都没布置,郝天民的人马就黑压压地向新都县城扑了过来,两人来不及派人回成都报信,只好叫紧闭城门,并立即带兵上城守护,一面又让县中的衙役驱赶城中百姓上城助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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