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这一仗实在打得太轻松,除西门那里死了三个巡警,郝云峰的部下只有几个受了点轻伤。左疤子死了,他带到绵州城下的匪徒,死了近百人,被俘了两百来人,跟何麻四逃走了差不多七百人。
到西门时,连正清、房家铭已经在那里迎候了。
连正清就说道:“郝团长,多亏你第一团昨天进驻绵州了呀,要不然,绵州今天就遭大难啰!”
郝云峰道:“连知事,昨天云峰差点没在城里布防啊!要是不布防,今天还真出事了!”
房家铭道:“郝团长,你是料事如神啊!”
“两位知事,安昌这高黑子,胆子也真够大的啊,竟然打起绵州的主意来了!”
连正清道:“他是安昌千佛山上的惯匪,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他有啥子不敢干的?只是这回,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栽在绵州城,会栽在你郝团长手里呀!”
“这安昌县咋就落在他手里了呢?”
“这个,这个,正清也不太清楚!”
“这过年差点叫他给搅了,看来,他是个祸根哪!等年过了,整肃就先拿他开刀,得把这祸根给先砍了!”
房家铭道:“对,对,对!郝团长,把高黑子这出头鸟打了,其他的也就会学乖,会听话了!”
“两位知事,这三个巡警兄弟的后事,就请你们料理料理了,该给的抚恤,一定不要少了啊!”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那好,我们都回去准备过年吧!”
“要得,要得!正清和家铭,明天来给郝团长拜年!”
于是互相拱拱手,就各自回去了。
郝云峰回到营盘,先回去跟玉儿打了个照面,然后就出来去了团部。
张秋山他们还没回来,他就独自在团部里踱着。
过年,城防,库防,整肃,扩编。这几件事就在他脑海里穿梭着。
从锦城开拔时,他就想在绵州先叫全团的兄弟过个团圆年,从年三十到初三,叫兄弟们都轻松轻松,兄弟们打了半年仗了,也该轻松轻松了。只是给养不多,过年可能吃不好,可是昨天一到绵州,知事连正清就给准备了那么多年货,把过年的事情给解决了。满以为能好好过这个年了,偏偏在这个时候,高黑子、左疤子却来闹这么一场,这城防库防就放松不得,要是因为过年,在绵州出了大事,在烈哥那里没法交代,在衡哥那里就更没法交代了。整肃虽急,过了年再启动,也不是完不成;扩编虽盼,那也不急在一时,而且只要把整肃做好了,扩编也就是水到渠成,所以整肃和扩编也都不急,现在得把这过年的事安排妥,绝不能因过年弄出纰漏来!
于是,他叫过卫兵,说道:“去,跟你们排长说,叫人把张副团长、曾参谋长和三个营长都找来,我有事儿跟他们说!”
“是,团长!”卫兵答应着就跑步去了。
过了好一阵,五个人才来到团部。
他问道:“事情都办完了?”
张秋山答道:“四哥,办完了,还要商量事儿?”
郝云峰道:“来,坐了说!”
等他们都坐下了,郝云峰才说道:“兄弟们,今儿是年三十儿,本来想轻轻松松过个年,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硬把一上午给搅和没得了!所以我想,这年要过,更要商量一下整肃的事,你们觉得呢?”
梁国栋就笑着说道:“四哥,你想得对啊!别人过年,我们也要过个年嘛!连知事给我们准备了那么好的年货,不好好过这个年,也对不起连知事这片心意嘛!”
赵先贵道:“是呀,四哥!这整肃再急,咱还是地道点,就算整肃的时候要给杀头的,也叫人家过这最后一个年,人家以后就没过的了嘛!”
葛有福道:“栋哥,贵哥,就不要说笑了,听四哥说正事儿!”
郝云峰就说道:“今天这档子事,说明盯着这州库的人还不少!也许还有人惦记着那里边的银子和粮食,想趁这过年的时候,再来一手!”
曾云飞道:“四哥,今天这一闹,我们进驻绵州的消息,也就传出去了,就是有这份心思的,怕也不敢再来了,云飞觉得,这年还是可以放心过的了。”
2
听曾云飞这么说,郝云峰瞪了他一眼,说道:“云飞,你都这么想?你这么想,我是有这么心思的,会不会这么揣测你?就不会利用你这心思,趁这时机再来搞一回呢?”
曾云飞忙认错道:“四哥,是云飞想左了!”
郝云峰又看了张秋山等人一眼,说道:“你们也是云飞这想法吧?”
几个人就都笑了一下。
郝云峰道:“还笑,我也像你们这样想,这回弄不好,就真要出纰漏了!”
张秋山道:“四哥,兄弟们都打了半年仗了,又有这么多好吃的,所以我们想叫兄弟们轻轻松松地过这个年!”
郝云峰道:“这么想,也没错,带兵嘛,肯定得为兄弟们着想!所以这年要好好过,但不能都轻松过年,得轮流过,一些兄弟今天过,一些明天过,还有一些后天过!”
赵先贵就问道:“四哥,哪些今天过呢?”
郝云峰道:“这几天,我们都是过年,这吃的都一样,就是每天当值的没酒喝!不当值了,就把酒补上!这城防就由一、二、三营轮流,库防就交给直属营,三个连也是轮流!”
梁国栋就问道:“啥时候换防呢,四哥?”
郝云峰看了一下门外的天色,说道:“这会儿是未初了,等我说完了,你们就去准备,每天就申末酉初换防!昨天到现在是国栋的三营值城防,今天就先贵的二营接防,明天是有福的一营!云飞,你等会儿就派一个连去,把有福守库的一连替下来!今天,就国栋的三营有酒喝,其他的都没酒!明天二营,后天一营!云飞,你直属营也这样,哪个最后当值,今天就喝酒!”
“是!”几个人都答道。
“除当值的之外,副连以上军官,今晚到团部来过年!先贵,你跟文彬也来!城防的事儿,你给你那些连长交代好!”
“是!”赵先贵答道。
“这城防,西门、北门,都安一个连,东门两个排,南门一个排!”
“是!”赵、葛、梁三人同时答道。
“云飞,初四开始整肃,初三申末酉初,你直属营就把城防也接了,咋个布防,你要安排好!”
“是!”
梁国栋这时就问道:“四哥,你叫副连以上的军官都到团部过年,我那七个人,要是已经跟兄弟们喝上了呢?”
“你去告诉他们,可以跟兄弟们喝点,要是喝醉了,不能到团部过年,等酒醒了,都去班里边当兵!”
梁国栋又问道:“四哥,这过年,都是喝酒吃肉,他们咋不能跟兄弟们多喝点呢?”
“今晚团部过年,也不只是喝酒吃肉,我们要说说整肃的事,我想听听他们的想法!我们在锦城想的那些搞法,现在看来,未必都管用!人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听一下这些兄弟的有好处!”
张秋山道:“好,四哥,你这想法好!后边不是要把一些兄弟升上来吗?这不就可以掂量掂量他们了吗?免得升上来了又要不得!”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赵先贵道:“四哥,这会说话的,未必顶用啊!”
“这带兵打仗,要的是脑壳好用,能随机应变;也要嘴巴会说,能叫兄弟们听清楚,才能叫兄弟们晓得你的战场意图。”
葛有福道:“四哥,这不太公平吧。”
“咋不公平?”
葛有福道:“四哥,我们那些老兄弟,现在做连排长的,都是拼杀出来的,他们那嘴巴能跟学堂出来的比吗?”
“带兵,就只会猛打猛冲,那就只能做连排长,要带一个营,就得像你们,脑壳好使,嘴巴也会说!”
梁国栋道:“四哥,脑壳好使,嘴巴会说,可就没血性,就会下软蛋呢?”
“这叫他们来过年,不就是想看看他们是些啥子货嘛!你们几个呀,不要老把陆军学堂来的当外人,到了咱第一团,就是第一团的兄弟!没有他们,我们要扩编,要成为第二师的劲旅,难啊!”
赵先贵不服气地说道:“四哥,他们就是进过学堂,喝了点墨水嘛!没他们,我们不也打败了冯玉光,打败了奎焕吗?”
“先贵,你服不服我和云飞呢?”
“服!”
“为啥呢?”
赵先贵就不说话了。
“我替你说吧,先贵!我和云飞都读过书,我们也能猛冲猛杀,但我们不会拿兄弟们的性命去冲杀,每一次冲杀,都想着少死伤点兄弟!为啥子能这么想,就是因为读过书!”
张秋山说道:“四哥,你说得对!我们几个都是没能读书,要能读点书,其实我们的兄弟就不会死那么多,不扩编,我们就应该是一个编制旅了!”
“好!不说这个了!你们先去把事安排了,晚上在这里过年!”
“是!”
曾、葛、赵、梁出去后,郝云峰对张秋山说道:“秋山,你在这里守着,有啥子事,你就处置了。”
“四哥,你要出去?”
“这大过年的,带玉儿去城里买点啥,以前在山上,过年都要去武都买东买西的嘛!”
“这是该当的,四哥,你就带嫂夫人去吧,这里要有啥子事,秋山先办了,你回来再告诉你!”
张秋山本来要比郝云峰大五六岁,但在郝云峰是信义公龙头大哥,在家里是老四,所以他们这些兄弟就叫郝云峰“四哥”,玉儿也就成了他们的嫂子了。
3
郝云峰就回去叫玉儿去了。
他一路上都在想刚才的事。他心里嘀咕道:他们原来这么合不来呀!
十月底整编的时候,军政府给他第一团派来了近二十个陆军小学堂的学生,还有两个教官,这两个教官就是路世祺和廖文彬。他委任路世祺、廖文彬为直属营和二营的副营长,那些学生都只委了连、排一级的军官,把委任结果报给师部,师长彭光烈地话没说就批了。彭光烈很清楚,这是因为袍哥们与军政府还没能达成互信,但他得取得袍哥们的信任,所以什么样的委任结果,他都批了。
整编后,郝云峰觉得,这些陆军学堂来的士官,跟他的那些泥腿子兄弟,都很合得来了,因为训练或在龙泉山一带布防,他们都很配合。特别是路世祺和曾云飞,那配合实在是太默契了。但他没想到,曾云飞虽没进过学堂,但从小就读书了的,而且还是跟他一样,读过《孙子兵法》一类兵书的,所以曾云飞和路世祺这两个读兵书的人,他们自然就合得来了。
这些从陆军小学堂来的士官也经常聚在一起,路世祺和廖文彬就是他们的核心。这些人进陆军小学堂,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在军队中大显身手,却不想军政府把他们派到军队里来,职位竟然比这些泥腿子出身的袍哥还低,还得听这些泥腿子的命令。他们心里早就不满了,但却没法宣泄。
他们曾在一起议论过他们的这些长官。
某一日,他们聚集在路世祺那里。
任三营二连副连长的郭长鸣说道:“两位先生,都说我们这郝团长有谋略,会打仗,你们觉得呢?”
路世祺道:“应该是吧!可惜没亲眼见识啊!”
任一营三连连长的林富贵说道:“怕就是个传说哦!我看他也就二十三四,比我还小,哪就真的有啥子谋略呀!”
廖文彬道:“你们也别小看他,他有两千多弟兄,老的少的都听他的,没点儿能耐,哪个会服他?”
任二营一连副连长的陆家骏道:“他老子是龙头大爷,他又接着做这大爷,那些泥腿子能不服他?听说袍哥堂口都厉害着了,不服龙头大爷的,都要往死里整呢!他是用袍哥的堂规把这些人压着吧?”
路世祺道:“你们不要乱说,龙头大爷都登报解散自己的堂口了,你们又不是没看报!团长和参谋长,虽说是泥腿子,不过,跟副团长,一、二、三营营长比起来,他们不一样啊!”
郭长鸣道:“路先生,咋个不一样?”
“他们虽没进这陆军学堂,也是从小读书,而且是读兵书的呀!虽没读过西洋、东洋的兵书,但读过老祖宗留下的兵书!”
陆家骏道:“是参谋长自己吹的吧?这牛,哪个不会吹?”
林富贵道:“就算他们是真读过兵书的,也未必比两位先生强吧?”
廖文彬道:“理由呢?”
做排长的郎世庚说道:“听说他们在简阳的时候,有一万多兄弟,突围出来就只剩下不到四千人了,这能说是读过兵书的?”
路世祺道:“那时候是他父亲掌兵,他又没得指挥权,他能带近四千人杀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啊!”
郎世庚又说道:“路先生,就算是他没指挥权吧,后来他还不是把近四千人弄少了一半吧?”
“凭那样低劣的装备跟奎焕一万多巡防军对阵,把巡防军打掉一半,自己也只损失了一半,真的很了不起了呀!”
林富贵道:“路先生,你真的就这么看好我们这团长?”
路世祺只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嘴巴上没贬郝云峰,但心里也并不佩服。
陆家骏道:“等再有仗打,我们就能见识见识了!”
郎世庚道:“最好是没仗打,不然,我们怕是小命也保不住啊!”
“哈哈哈哈……”其他几个没说话的也跟着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