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路军这招以进为退、二次设伏的金蝉脱壳的撤围之计,打得赵尔丰七窍生烟。为了出这口恶气,他一回到督署,立即令师爷和书吏起草令并派人出城传令。
命令云:
“着四川提督奎焕督率全川兵马,全力追剿保路军匪徒。成都各门出城追剿兵马,全力南进,攻击匪徒其后;北线、西线援蓉兵马立即跟进,务于明日午时前与前敌兵马会合;东线、南线援蓉兵马立即向西向北全线推进,务于金堂、简阳、资州、仁寿、新津一线堵截,防匪流窜川东、川南。如行动不力,致匪逃逸,必以军法,先斩后奏!”
接着,赵尔丰又下了第二道命令:
“川省各道、府、州、县:即日全力肃清本境保路会余党,守护本境,如办事不力,致保路余孽滋事,坐失城池者,亦以军法从事!”
师爷和书吏写完,他又差人立即送出。
然后,他对廖思乾等说道:“朝元,你们去拟一份报捷奏折,立即电告朝廷!”
办完这些之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就进了议事大厅旁边的书房。
他要好好地睡一觉了。
廖、高、汤三个师爷见赵大帅去书房了,也都出了口粗气,就去签押房拟发报捷奏折。
他们进了签押房。
廖思乾轻声地说道:“总算把这些匪徒打跑了,大帅也该好好歇一下了!”
高达永也附和道:“是啊!这些天也真把大帅累坏了,是该好好歇了!再说,现在各路大军全力追剿,保路会这些匪徒也蹦不了几下了!”
汤怀仁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开口。他在想,这保路军倒是被赶离成都了,但是不是剿灭得了,那还难说得很,他们是那么有序地撤走的,而且还让各路追兵都吃了亏。赵大帅能不能好好睡一觉,恐怕还要看朝廷怎么看四川的事呢!不管怎么说,四川全省可以说是糜烂了,虽然是朝廷强行搞铁路国有造成的,但朝廷不会认这个账,责任就还要推在大帅的身上。难说不给大帅一个重重的处分呢!他心里想着,但没敢说出来。
三人简单商量了一下,就由廖思乾执笔拟好报捷奏折,发给了内阁。
汤怀仁的担心并不是没有依据。
就在成都解围的当天下午,各种坏消息就送入城了:
邛州巡防营数日前兵变,书记官周鸿勋率两营巡防兵反叛,杀了巡防营统领、管带和不肯参与兵变的大小官佐,与当地哥老会首领侯宝斋合兵一处,把康边派来援蓉的兵马阻挡在邛州以西,怎么也过不来了。
绵州武都巡防营派出援蓉的兵马过了广汉之后,就不见了踪迹。
川中、川南各府县的保路会众,趁驻军援蓉,已纷纷起事,而各府县因无兵可用,告急文书正雪片一样送至成都。
川东北哥老会首领李绍伊在大竹起事,自称川东北大都督,已攻取大竹、广安、通江、巴中等地。
朝廷所调四川周边各省援军因各省督抚怕本省出事,至今均未出境。
……
这些坏消息把廖思乾和高达永先前拟写报捷折子的兴奋劲扫荡得干干净净了,他们心里紧张起来,既为川省的局势,也为他们的赵大帅。
廖思乾首先开口说道:“恒生,思礼,还以为只是成都四周出了事,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局面,等大帅睡醒,看到这些消息,肯定要问对策,我们怎么回话?”
这些消息把他这个首席师爷心里搅得乱糟糟的,让他理不出一点头绪来;其实高、汤二人也跟他一样,只是他这个首席没说话,他们不好先开口罢了。听他这样一问,两人就抬头看着他。
他看二人都不说话,就又说道:“我们得先商量商量!这样吧,先静静心,想一想,然后再商量!”
二人就答道:“行!”
未时末,廖、高、汤还没商量出头绪来,赵尔丰就从书房出来了。见他出来了,三个师爷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给他汇报了。
这些消息把赵尔丰心里本就不多的一点胜利后的兴奋都给消释了,一阵阵郁闷涌上心头,他简直想给三个师爷一人一脚。可这脚又踢不出去:给他汇报这些消息本来就是这三人的事,他不能怪他们。
他只好叹了口气,然后问道:“朝廷回电了吗?”
廖思乾答道:“还没有,大帅!”
他又问道:“你们看,这些事怎么搞?怎么上奏?”
三人接到这些消息就一直在思考应对之策,却一直没能理出个头绪来,听赵尔丰一问,三人都没有答腔。
赵尔丰见三人都不说话,以为他们没听清楚,就又问了一遍。
廖思乾是首席师爷,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大帅,这些消息头绪太多,属下等已想了好一阵了,但还是没有想出个解决的办法来。”
赵尔丰就说道:“那就说说你们怎么想的吧!”
怎么想的?三个人都想了的,但都觉得不成熟,把不成熟的东西说出来本来就不合适,要是赵大帅采纳了,就难说不捅出什么新的篓子来。所以三人都踌蹰着。
但不说也不行,可谁先说呢?
当然是廖思乾这个首席师爷了。
廖思乾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就抿了抿嘴皮,准备开口说话了。
这时,签押房里的一个书吏拿着一份电文跑出来,说道:“大帅,朝廷回电!”
赵尔丰就说道:“拿来!”
这份电报正好解了廖思乾的围,但让赵尔丰更加郁闷了。
赵尔丰接过电报,把电文细细地看了一遍。
“唉!你们看看吧!”他叹着气把电文递给了廖思乾。
廖、高、汤三人把头凑在一起,迅速看电文:
兹尔川督赵尔丰:怀柔于前,肆凶于后,致川务处置失策,全省糜烂,今虽击退保路匪徒,保全省垣,犹功不抵过,念尔多年效力军前,姑不论罪。尔当全力痛剿匪徒,克期荡平,消弭川省之患,戴罪立功!不尔,必严究尔罪,以儆效尤!
他们看完了电文,都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抬头看着赵大帅。
他们按赵尔丰的意思给内阁发了报捷奏折,却不料内阁会回这么一个申斥谕令。打退围困成都半个月的二十余万保路军,保住了省城,现在又全力追剿撤围而去的匪徒,满以为朝廷见了报捷奏折会回电嘉奖,殊不知得到的却这这么一份斥责电。
这让赵尔丰简直愤恨不已。
他对三个师爷恨恨地说道:“都说是卸磨杀驴,现在是磨都还没卸就要杀驴了!”
高达永赶忙接过话忿忿地说道:“是啊,大帅!内阁这些人也太欺负人了!事是他们生的,祸是王人文惹的,现在全都赖在大帅头上,这些人简直不是东西!”
廖思乾也忿忿地说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但也是弭平祸乱了,怕臣子功高难赏,才会出此下策。没想到,现在天下不宁,到处起火冒烟,朝廷也要来这一手,真不晓得内阁里边是些什么玩意儿!”
赵尔丰听了两人的话,说道:“这兔子还没死就要烹狗了!你们去给我拟个请罪折子,请朝廷罢我的职,或杀我的头,或逐我回乡养老,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我不干了!”
汤怀仁没有说报怨话,而是这样说道:“大帅,属下觉得,您说的这个折子要上,但只恳请朝廷降罪,不要自请解甲归田。眼下川省局势不妙,朝廷虽归罪大帅,却仅下旨申斥,并没有其他处分,这明摆摆的是内阁要大帅承担责任,又要大帅支撑川省危局。如果大帅自请罢职归田,正好授人口实,就真的要让大帅顶糜烂川省的罪名了,那时,大帅,您想解甲归田,恐怕内阁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您呢!大帅,还请三思啊!”
赵尔丰和廖、高二人听了,也觉得汤怀仁说的是个道理,就没再说报怨的话,而是低头沉思起来。
四人在议事厅默坐了好久,赵尔丰才说道:“思礼说的有道理,那你们看,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在这种重要关头,廖思乾和高达永都怕汤怀仁把话都说完了,那就把他们两人都比下去了,所以听到赵尔丰的问话,两人立即就准备把话头抢到手。
高达永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廖思乾却已经说开了。
他说道:“大帅,思礼说的确实有理。属下觉得,我们下一步这样做。先给朝廷上折子,把眼下实情都奏明。一是请朝廷降罪处分;二是请朝廷简派能员入川接任川督,办理剿抚事宜;三是请朝廷急令各省援川人马星夜入川;四是说明我们正在全力追剿溃败匪徒,愿戴罪图功,为朝廷分忧。”
说到这里,廖思乾看了看赵尔丰,赵尔丰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朝元,接着说!”
廖思乾又说道:“前两条就是做个样子,好堵朝中有些人的嘴,免得他们在那里尽说大帅的坏话;要朝廷简派能员,事实上就是将内阁那些人一军,看他们到那里去找大帅这样久经战阵的能员,有消息说,他们起用岑春煊来川办理剿抚事宜,而岑某现在武昌称病,不肯入川,内阁也没办法,就只好让他在武昌养病,等病癒后再行入川。眼下是内阁找不到人,也没人想接手四川这个烫圆,内阁就只能慰留大帅,就根本不可能给大帅降什么罪。那么,大帅不用担心朝廷掣肘,办起川务也就顺手了!”
廖思乾一气说了这么多,就歇住喘口气,高达永也不甘落后,马上接口说道:“大帅,就是朝元老兄说的,这是眼下的上策。还有大帅也清楚,眼下围城匪徒虽不是溃败而逃,但肯定是粮草弹药不继,无力继续攻城,才撤围而去。如果能按大帅的部署,把匪徒困在成都以南,简阳、资州以西,仁寿、新津以北,这一片狭小地带,它就得不到什么弹药粮草的接济,也得不到其他匪徒的增援,而这一带都是平原,无险可守,只要奎军门指挥各路人马全力痛剿,或许旬日之内,定能将这些匪徒就地剿灭!那时,川省之内的其他小股匪徒就不难殄灭了。”
汤怀仁见高达永说完,也接口说道:“大帅,还要派人请奎军门催军急速南进,把匪徒东西分割,使之不能复聚,这样分割围困,更能各个击破,以收全功!大帅,与此同时,把全川善后的事情布置下去,让各级衙门着手善后,争取在剿灭全川匪徒的时候,就能恢复一个太平安定的四川,这样,朝廷就算不嘉奖您,内阁那些人也没法找你的茬儿了!”
三人的分析一下扫尽了赵尔丰心头的郁闷,他大笑着说道:“三位的分析非常有理,本帅就按你们说的办!好,接着说说,怎么善后!”
廖思乾就说道:“大帅,这首先要做的,就是安定成都周边!这城内城外的死尸得赶紧处理了,不能战祸平了,瘟疫又起!这事就交给成都府,由于府尹督率成都县、华阳县抓紧办理。最好是全部烧化,如果不能全部烧化,就要把死尸运到离城远一点的地方,这地方离河也要远一点,挖些大坑埋了,要埋深点,要多洒些石灰,不然,尸体腐烂,流出的尸水、腐气,也会闹出瘟疫。”
赵尔丰点头道:“好!”
高达永又接着说道:“大帅,这第二个要做的就是协调粮草和军械。大军已经开始追剿了,如果粮草、军械跟不上,大军就很难尽快剿灭匪徒。迁延日久,就会弄出别的事来,事情就会更难办。”
赵尔丰就问道:“谁来协调粮草和军械呢?”
高达永道:“粮草,最好交给尹良大人;军械,就由朱统制大人办!”
汤怀仁这时也插言道:“大帅,再就是督令各府县抓紧整肃地方。既要抓紧出安民告示,还要督率警察整顿治安,要把一切可疑人等抓起来,速审速决,绝不给想造乱的人可趁之机。这个事可以交给尤大人去做,他是提法使!”
赵尔丰就说道:“好!你们就按刚才说的,写奏折,写命令,写完就发出去!我也要给留在成都的大人们布置布置了。”
“是,大帅!”三人就又起身回签押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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