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听是李钧声音,急忙转身,脸上堆出笑容,弯腰一礼道:“啊,是李校尉,何遇见礼。”
李钧欠身回了一礼,走到近前,赧颜赔礼道:“何兄弟,上次的事是老哥不对,向你赔礼,你知道,我是个粗人,不如你们江南人那么知书识礼。。。。。。”
何遇立刻意识到,李钧说的是那次南门迁怒的事,心道:“这李钧不善言辞,对错却毫不含糊,倒算是一条汉子,而且他三言两语,便称呼自己为兄弟,看样子不是惺惺作态,这个人说不定值得一交。”
这样一想,何遇便不再拘礼,大方笑道:“好说,好说,小弟当时也有不对的地方,就当是个误会吧。”
两人并行,李钧不再提南门的事,而是问何遇:“歇马岭一战,天雄堡吃了亏,传出话来要报复陈家坞,我们坞少兵弱,若是天雄堡大举来攻,老弟可有什么办法。”
何遇知道,李钧不善言辞,性子冷峻,但的确是军事上的一把好手,进攻防御多有经验。这十多天来,在他带领下,南门的守城部曲,守城装备都已得到加强。
作为南门佰长,守卫南门是他职责所在,何遇这些天也在认真思考对策。
何遇想了想道:“李兄,依小弟看,天雄堡最为倚重是它的重甲骑兵,面对面厮杀,咱们不是对手,为今之计,据城固守是上策,守城利器莫过于弓弩,咱们要多打造弓弩箭支,囤积粮草才是。”
李钧道:“老弟言之有理,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何遇又出了个主意:“在坞中增建一望楼,派人全天值守瞭望,一有敌情,立刻发出警报,防止天雄堡偷城。”
李钧以马鞭击掌道:“好主意,亏得你想到了,就此别过,我这就去督造望楼。”
拱手一礼,急匆匆向坞内营造司而去。
李钧是个干实事的人,说干就干,一点不拖延,而且处事豪放,不拘小节,真是一条好汉子。
回到家中,灯儿正在家中煮饭。何遇步入书房,靠在塌上想心事。
东晋尚无印刷术,书籍流传不易,彼时知识总量远不及后世,是故虽为书房,架上书籍却是不多。这些书籍,何遇也看不甚懂,更无多少钻研兴趣。
后世遇到难题可以上网搜索,可以从书中寻找,在东晋却是行不通。
何遇有一种强烈的担忧,天雄堡这次突然发难,背后肯定有某种势力撑腰,不然以刁豹的老谋深算,是不会这样急于撕破脸皮的。两家争斗数十年,一直维持着斗而不破的局面。这次局面打破,想必是为了一举吃掉陈家坞。
能让天雄堡壮胆的势力,丝毫不难猜,就是屯兵雁门的后燕太原王慕容楷。
一只狼本就难以对付,要是后面再跟着一只虎,那就更难办了。
何遇思前想后,想法渐渐清晰起来:”后燕要对付北魏,大战一触即发,在战争分出胜负之前,肯定不会分出兵力大规模长时间支援天雄堡,只要抗住它们的三板斧,这仗就还有得打。“
天雄堡投靠太原王,是为了借力打力,本身也害怕被朝廷一举吞并。他们两家并不是铁板一块。这样一分析,何遇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就在此时,灯儿过来喊何遇吃晚饭。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春雨来。
雨水下在院子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很是静谧。
灯火明晃,两人举案齐眉,相对而食,很是温馨适意。灯儿今天做了四个菜,烫了一壶酒。一碗红烧肉,一碗炒黄卷(豆芽),一碗鸡汤,一碗豆腐羹。
正吃着饭,就听院子东侧小门传来敲门声。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传来:”林小娘子,在不在家,家主请你说话。“
内坞有好几处庭院,住着坞中最重要的家族。何遇所住梅馆东边是一座三通五进大院,称作兰筑。
兰筑装饰考究,佣人仆妇进进出出,很是繁忙。
兰筑主人是陈卿云,她协助兄长处理坞中内务,杀伐决断,里里外外是一把好手。依何遇看来,陈卿云就是红楼梦中王熙凤一类的人物。
何遇主管南门,属外。陈卿云主管内务,属内。两人寻常交集不多,何遇搬来不久,还未登门拜见。不想,陈卿云却是主动上门了。
灯儿一吐舌头,放在筷子,前去开门。何遇也跟着出去迎接。
雨声灯影里,一小童拿着灯笼,前边引路,陈卿云襦裙罗衫,梳着堕马髻,撑着一把油纸伞,款款而来,一派大家闺秀的范儿。
何遇心里闪过一丝异样:“陈卿云平日料理家务,行猎外出,总是一身劲装打扮,这会儿却是回到小女儿装扮,风度气质顿时便觉不同。”
来到廊下,何遇还在痴痴发愣,一时忘了招呼。
陈卿云扶着丫鬟手臂,抿嘴一笑,轻声问道:“何郎君在想什么心思,卿云深夜打扰,是不欢迎么。”
何遇回过意来,连忙道歉:“哪里,哪里,陈娘子是稀客,我高兴得都忘了说话,该打,该打。”
嘻嘻。。。嘻嘻。。。
陈卿云美目一横,嗔道:“都说何郎君少年英雄,连说话都这么让人喜欢。”
四人步入室内。灯儿正式见礼。她自小是陈卿云丫鬟,现在虽然出了奴籍,还是不敢失了以前礼数。
倒是陈卿云半真半假咋呼起来:“不敢当,不敢当,灯儿现在是佰长夫人了,这个大礼今后就免了吧。”话虽如此,并不还礼,大剌剌消受了。
灯儿一边施礼,一边敛颜道:“奴婢能有今天,都是托了陈娘子的栽培,不敢失了礼数。”
陈卿云美目斜睥,盯着灯儿道:“我可不敢贪功,灯儿你能有今天,是有了何郎君这样一位佳婿,哎,红颜易老,佳偶难求,说起来我还不如灯儿你呢。“
说着话,就在何遇对面跪地而坐。灯儿虽然脱了奴籍,但在昔日主人面前还是不敢落座。
何遇心里咯噔一下:“陈卿云这话是什么意思,话中有话,似乎有二女争夫的嫌疑,这也太搞笑了,主子和丫鬟争老公,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按现代的话说,他是钢铁直男,欣赏温柔美丽的女性,对女强人则没有多少好感。
陈卿云今晚的打扮,漂亮妩媚,和平时一身劲装的女汉子形象不大相同,这本是极度加分的操作。但陈卿云一开口,那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气势自然而然就露了出来。这让何遇心里产生一丝不快。
灯儿肃立一旁赔笑道:”娘子说哪里话,李校尉那么有本事的人,都整天想着娘子,怎会比不上我这小小丫鬟。“
嘻嘻,嘻嘻,格格。。。格格。。。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语,陈卿云盯着何遇,笑得直喘气,说道:”李伯钧能耐再大,也比不过何郎君单枪匹马,连挑天雄堡三十多员好手,相貌才识就更差得远了,灯儿是得了便宜卖乖,还是担心我和你抢遇之郎君。“
灯儿脸色发窘,讷讷说不出话来。
何遇急忙解围道:”陈娘子过誉了,李校尉人品才学家世在咱们陈家坞都是上上之选,不知道有多少女郎想嫁给陈校尉呢。“
陈卿云玉面一沉,忽然负气道:”连遇之也取笑于我,陈伯钧那么大岁数,还想娶我做继室,我是宁死也不会答应的,我眼中的佳婿就应该是何郎君这样的。“
她的眼睛瓷在何遇脸上,一会儿郎君,一会儿遇之,越说越露骨,浑不把一旁的灯儿当回事。
在陈卿云的意识中,灯儿是她丫鬟,凡事都得让着主子,何况灯儿和何遇还没有正式结婚,她还有机会。
李伯钧今年不过三十岁,长陈卿云十岁,年龄差距在古代并不算悬殊。
何遇没想到陈卿云是这样的性子,一时倒是无话可说,便问:”陈娘子可曾用过晚饭,若不曾用过,不妨一起吃些?“
陈卿云心里一喜道:”遇之真是体贴,我处理完公事,就冒昧前来拜访,晚饭却是不曾吃过。“
何遇使个眼色,灯儿心神不安地去厨下重备酒饭。陈卿云带来的使唤女童金发碧眼,瓷娃娃一般,甚是可爱。女童来自西域,唤作”雪奴儿“。
雪奴儿看样子不过十一二岁,却很有眼力劲儿,见灯儿出去,也便说道:”陈娘子,我去帮灯儿姐姐的忙。“陈卿云含笑点头。
雪奴儿一走,室内就只剩下陈卿云、何遇两人。灯火摇曳,双目相对又快速闪开,很有些尴尬。
何遇心头咚咚直跳,手心也冒出汗来,一定程度上比歇马岭血战更让人紧张。
相对无话,气氛怪异。
”陈娘子。。。“
”何郎君。。。“
两人同时开口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话撞到一起,又同时闭嘴。
陈卿云喝口酒,压住脸上升腾的红云,问道:”何郎君见我,似乎有些紧张,是我不如灯儿漂亮吗,还是有其他原由?“
何遇强作从容道:“娘子说笑了,娘子和灯儿一般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