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几个人的面色越发凝重起来,整个南唐境内有能力调动如此资源的,也就这么几位:
皇太子李弘冀,皇太弟李景遂,诸道兵马副元帅李景达和宋齐丘,其它的,如果逍遥派几个大佬联合起来也能做到,周宗、徐铉一个人就无能为力了,但他们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至于“五鬼”,撇开彼此间的勾心斗角不谈,冯家兄弟是破落官宦家出生,其它四个皆起于微末,这些年虽然地位尊崇,甚得李璟欢心,但论起实际势力来,还是多有欠缺。
他们蹿得快,却缺乏根基,不像宋国老那样门生遍天下,其次缺乏家族力量的辅助,让他们在结交地方豪门大户时多有力不从心之感。
再有他们的升迁多在门下中书二省内打转,极少去六部,这朝中人脉上也就缺了一道,说不好听一点就是南唐的司礼监,不过都是有蛋蛋的。
所以“五鬼”的嫌疑直接可以排除掉,他们根本没理由这么做,本票一出,最大的获益者是南唐君主李璟,五鬼虽然人坏,但都不是笨蛋,要是哪天南唐被灭国了,周宗是做事情的官,徐铉是文化上的门面,无非是像冯道那样换个皇帝继续做官。
而他们几个只怕是要被新君借人头一用的。
何况五鬼只会在李璟面前相互争宠,怎么可能团结起来?
当然,他们也许是心照不宣故意装出很不和睦的样子,以安李璟那颗帝王之心?
总之,这事儿五鬼基本能洗掉嫌疑。
逍遥派也可以洗清干系,都要投效了,哪儿会搞这种拆台动作?
剩下就是皇太子,皇太弟,皇大弟……
弄了半天又是这夺位三体运动……
李煜头痛起来,这三位,已经无法用常规逻辑来推断了。
尤其是李老三和李老四保大元年被李璟得手后,这些年虽然表面大家兄友弟恭融洽的很。
但私下不知道相互间扎了多少小人,他们自然是有理由来报复李璟。
甚至只要能在这个事情上坏坏李璟的名声,大概也能让他们开心好几天。
从此事准备完善又突然发动的作风来看,倒是和非常符合宋齐丘以往的做派。
再有就是自己大哥,事情发生在江都,那是其治下,是不是故意栽赃、误导视线就很不好说,但反过来讲这位大哥做事向来肆无忌惮,真是他干的倒也说的过去。
潘诚厚挥挥手,让冯如松退下,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冯如松也擦擦额头的汗,面上显出轻松之色,在内侍省混了那么多年,经历了两朝四帝,自然知道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便越糟的道理。
潘诚厚向李煜拱拱手:“小的去看看赵春审问的如何了……”这也是在借故离开,好让这对叔侄相互商议。
“怎么办?”潘诚厚一走,两人同时开口,随即又陷入沉默中。
一个是信息爆炸时代的穿越者,一个是智多近妖之人,但两人却少有的同时陷入沉默中。
十万贯不是小钱,这个事情如果不查清楚,对本票声誉的打击是巨大的,弄的不好还会牵扯到李璟的名声,真到了那一步,作为始作俑者的李煜肯定是落不到好去。
李景逷转着手中的念珠,眼珠子滴溜乱转,显然正在苦苦思索。
查这个案子本身不是问题,要点是不能引发政治波动……
过了一会儿,李景逷慢慢道:“这个是个大案子,十万贯就算不牵涉到德昌宫也是要严查的,倘若打个马虎眼轻轻放过的话,只怕市面上的流言蜚语就会更多,到那时我们会更被动。”
“是啊,这点我也明白,但……”李煜苦笑着伸出三个指头。
“其实我觉得你是不是有点想多了?”李景逷狠命的摸着下巴,近来他唇下、颚下都已经有些毛茸茸,这让他很不习惯。
“嗯?”
“就让韩栋去江宁县报案,江宁县行文给东都留守,十万贯啊,怎么能不查?不但要查还要彻查?江宁江都联合办案!”
“这……”李煜有点晕
“查案是正当行为,让江宁县出面,我那大侄子也挑不出毛病来。而他的态度却能说明很多事情。”李景逷把念珠揣怀里后,以手轻轻扣桌。
李煜眼睛亮了起来:“有道理,倘若真是我大哥下的手,那么在查案过程中定会各种推诿,甚至制造各种障碍出来。反之,事情和他没关系的话,那多半就和我三叔,四叔有牵连,大哥看他们向来不顺眼,只怕查找时还会多加助力。”
“就是这个道理,不管怎么说也只能从江都下手,最多是让人去南都看看韩栋买铜料时候是否有异常,不过一来一去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加上查访时间,这个也就是顺便做做看。”
“是啊,那看来暂时只能这样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门外潘诚厚来报,说是审问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这几个厮都是破落户,原来家境都不错,也念过些书,其中还有个是秀才,只是后来吃喝嫖赌,败光了家当,只能到处打混过日子。
前几日,他们分别受到了别人的宴请,好吃好喝后还去青楼风流两夜,自然是一文钱都不要出。
完事后,对方在他们面前亮出两吊钱和一页纸来,说只要将纸上内容背熟,然后在听指示在特定的时候去德昌宫银行总行门口蛊惑人心便是。
几人都知道德昌宫是李煜在操办,心中便有些不愿意,那人却道如此小事是在小骂帮大忙,随后又扯出一大套朝中密闻,最后神秘兮兮的说了一句“安定王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如果说之前几人对此还江信江疑,这很大一盘棋配上那人神秘莫测的表情,则让他们彻底相信,朝中大人物的想法做派远不是自己所能理解的。
纷纷似董非董的点如捣蒜,拍胸脯表示能给安定王办事是理所应当。
那人听了大喜,更理所应当的表示,事成之后再加两吊!
并且说关照他们做戏要做足,到时候该号丧就号丧,这样才不至于被人看到马脚。
“”李煜心中大爆其脏话,tmd怎么跑到南唐还能碰到大棋党!
更让哭笑不得的是这几位现在被捆的和粽子似的在受刑,嘴里说的最多的还是这句话“安定王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你们这些奴才休要坏了大王的事儿!”
“这怎么也说是良善群众啊,虽然智力上略有贵恙,但充其量就是个南唐孔乙己的角色,对于这种人还真下不了狠心啊……”
是的,李煜之前心中不是没有动过杀机。
在他看来,这些人跑到皇家产业门前来闹事,当然知道虽无成功之把握,可是成仁之决心就是他们没有,自己送上一程倒也简单。
乱世时代的封建社会,一个皇子要捏死几个破落户实在是再方便不过了。
“何况,这几个厮怎么说也算是我的粉丝,还有那个见到我就昏过去,大概是惊喜过甚吧”李煜的自我感觉开始良好起来,却忘了刚才凶神恶煞踢人的盛况……
“六郎,这几个厮如何发落?”潘诚厚满脸哭笑不得。
“你觉得呢?”李煜挠挠幞头,一脸的尴尬。
“这……”潘诚厚沉吟了片刻道:“虽然……”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李煜摆摆手,“虽然”二字一出口就知道知道老潘要做好人了。
他诨号潘铁筹,这个铁字不单纯是说他在筹算上天赋卓绝,经他手出的数据从无差错,也暗指他心如铁石,否则也不会在内司也领一份差事了。
这些说法李煜早有耳闻,但接触下来却发现潘太监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无情。
莫说他,就是潘诚厚自己在晚上睡觉时也在质问自己“近来这心怎么越发软了起来?世人都说宦者年老后,心志样貌便和老妪一般无二,我这是老了?”
其实是当他得知潘荣还活着的时候,整个心态便开始转变,之前孑然一人,自然是没有任何顾虑,就是被人当面恶声咒骂,祝他死后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他也只是冷笑着回应一句:“在宫里当差和下地狱又有何区别?”
眼下他思虑行事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温和起来,潜意识中也是不愿意在多造杀孽,好替潘荣还有潘荣将来的孩子存些福报。
李煜晃晃脑袋,“这些人暂时先押吧,也别上刑了,该请郎中就请郎中……”
潘诚厚明显松了口气领命而去。
于是叔侄二人又面面相觑起来。
良久,李景逷忽然抱着肚子狂笑:“啊哈哈哈哈啊哈,在下一盘很大的棋,看不出啊,我这个贤侄,还是此道高手,啊哈哈哈哈。”
李煜面色铁青,“少罗唣,月规银子呢?”
“这不是已经给过了么?”
“我是说今天的?”
“什么?”李景逷大惊失色,“贤侄你胃口也太大了吧!”
“废话,那是因为你嘴更大!”
笑闹片刻后,又说回正题。
让人将韩栋提了来,李煜对他耳提面命一番,嘱咐他去江宁县报案,为了安他的心,还当场派人去江宁县送了自己的名帖,李景逷有样学样,也是一张名刺递过去。
至于江宁县令张必正收到两位大王的名词后是不是又要生产“前生作恶,今生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的念头来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按照张县尊的精明强干,在详细了解案情又拿到两张名帖后,能领会出其间的奥秘来,想必也就是时间问题。
只要这公文到了东都,第一个看到的肯定太子爷,如果这事情和他无关,他肯定懒得插手,然后名正言顺的把案卷推给东都留守-东都最高行政长官-手里。
东都留守是谁?
周宗……
那看来事情好像还不至于太糟糕。
……
张必正最近日子倒是过的挺不错,上回潘荣献算盘竟然得了个八品实职官,这让为官多年的张县令也感叹活久见,当然这事情上他也落到不少好处,财帛赏赐不说,今年岁考起码也能拿到一个中中,或者中上,这在其他县令眼里已经是了不得的能吏象征了。
大白天的正躲在后堂喝茶,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冤,找来手下了解大略案情后,想也不想的说道:“既然是在江都受骗的,你去说让他去江都报案吧。”
南唐互害官场培养出来的精英果然是不一样,毫不犹豫的就找到了合理的借口不受理不立案,不立案就不会留下记录,对年底岁考也大有好处。
手下出门而去,片刻后又慌慌张张的奔了进来,“县尊,县尊……”
“神色惶恐,成何体统!莫不是门外有妖怪!”张必正很愤怒!
“县尊,县尊,小人刚才把县尊的话于那喊冤之人说了”
“这刁民可是不愿意离去?”张必正很生气,打算再叫几个衙役,一顿棍子把这刁民打跑算了。
“县尊,那人没什么说什么话,可从他身边闪出两个宫中内侍来……”
“……”张必正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不过看品级就是最低级的那种。”
“泼才,说话不要大喘气,既然是小黄门就不用理会了……找几个人大棍子将他打出去便是。”
“县尊,可那俩小黄门又掏出两张名帖来!”
“臭狗才,有话不能一次说完么,嗯,估计又是宫中那个太监来托人情,倘若是五品大太监的话,派来传话的怎么也得是个品的,眼下只是低级寺人,估计背后的太监也没什么品级,咱好歹也是正五品的江宁县令却是不怕他”
盛唐长安、万年二县令领正五品,南唐萧规曹随。
“那俩小宦者拿出的是安定王和保宁王的名帖……”
“……”
“????”
“!!!!!”
“杀才,还不赶紧去接了,然后好好招待此二人,务必问清楚二位大王的意思”张必正连养气功夫都不要了,跳脚大叫。
手下人扭头就走,背后传来一声吆喝“慢着去库房支两匹绢来,呃,不对,他们肯定在大王身边伺候,这绢也没法拿”咬咬牙,从算袋里掏出两块小银锭来扔了过去,这本是他喝花酒的私房钱,此刻也只能舍出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手下又来回报。
张必正早有准备,将幕僚师爷叫来一同旁听。
听完后,脸上神情总算是正常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