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将自己身世家族的资料都交给李景逷后,潘诚厚一连几天都没睡好觉,闭上眼睛,儿时在大家庭中生活的场景便会浮现在眼前,明知道皆是虚幻,但却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回忆。
四十年前的记忆,此刻看起来却是如此清晰,甚至他当年离家前,悄悄在后院篱笆埋下了珍藏已久的五个铜钱,这是他最初的“财产”。
如此场景有一一浮现在脑海,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于是每每在“老了啊”的感慨声中,才昏昏睡去,手中还紧紧抓着那只装满算筹的鹿皮袋子。
醒来后也嘲笑自己,是宫中的老公事了,即便是王朝的更迭也亲眼目睹过,怎么就如此沉不住气。
虽然保宁王愿意出手,但毕竟几十年了,物是人非……
今天他趴在柜台上在计算,粉华的数量和应该制定的售价。
铺子里目前总共就三种产品,盒装的唇华,这个是保宁王关照的卖四贯一盒,剩下的就是精粗两种粉华,但奇怪的是价格还没确定。
潘诚厚是勤勉人,觉得自己既然当掌柜,就该有掌柜样子,于是那些四十年都没怎么用的生意经也都被回忆起来……
正盘算着如何定价才能达到销量和利润的平衡点
抬头后却见一个后生三两步走到自己面前,当下眯起眼睛往他面上看去,这一看顿时浑身如遭雷击,“你,你,你……”
李煜一看,赶紧咳嗽一声,旁边其它几个太监赶紧去搀扶潘诚厚,“老潘,老潘”
“掌柜的,掌柜的”
潘诚厚整个人剧烈的抖动起来,面色由白转青,由青变红……
嘴唇哆嗦,口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食指指着潘荣……
潘荣也被吓了一跳,眼看一个老者如此失态的对着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仔细看他面容五官,却有些眼熟……
“潘……潘诚方是……是你什么人”潘诚厚只觉得口中干涩无比,一点唾沫都没有。
“那那是先父……你是……”
“老大有后了,老大有后了!潘家没绝后,潘家不会绝后!”潘诚厚泪眼模糊一片,一把抓住潘荣的手道“我叫潘诚厚,老大肯定和你说起过的,对不对,老大当年对我最好,他肯定和你说起过的是不是!?”
“潘诚厚,潘诚厚……”潘荣努力的在回忆这个听起来非常熟悉的名字。
此刻潘诚厚却不敢再说话,只是死死的抓着潘荣的手,眼巴巴的看着他,仿佛就怕后者突然说“我不知道这个名字……”
忽然,潘荣的身体也抖了起来“二叔,你是二叔!!可,可你不是死了么,行商时碰到乱兵?!大人每每说起都哭个不停”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大不会忘记我的!”
“我没死,后来进了宫,现在是这儿的掌柜,侄儿看你的样子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吧”潘诚厚老泪纵横。
李煜朝李景逷使了个眼色,店堂中所有人都悄悄退到后堂中,只留这对叔侄相拥而泣……
……
“真是……我这鼻子也有点发酸,你这是做了大好事啊”在后堂,李煜端着茶盏,笑嘻嘻的看着李景逷“菩萨会保佑你的,嗯,不对,你身上零碎物件太多,太极图,佛珠,十字架,到时候也不知道谁来管你……”
“谁让本王心善哪,如此也是一桩好事,乱离人不及太平犬啊,倘若是盛世,潘诚厚如何会被迫入宫呢……”
两人倒也不着急,知道这对素未谋面的叔侄肯定有不少话要讲。
尤其是潘诚厚,这个时代的人对传宗接代的重视程度让李煜简直觉得无法理喻,在他看来过好自己日子就完了,家族延续好像是另个一个位面的事情。
可潘诚厚却不这么看,时代导致人的眼光局限,古人都相信死后灵魂不灭,倘若没有后代祭祀血食,那么自己的灵魂将在阴间永受冻饿之苦。
“哎呦,哎呦,叔父,叔父,你怎么啦……”忽然前面传来潘荣紧张的叫声。
众人连忙奔出去,只见潘诚厚双目紧闭,正倒在潘荣怀中……
“我操……”李煜暗骂一声,老太监太激动了,但愿只是一时昏迷,可别是脑溢血或者心脏骤停,那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吩咐人拿了床被子铺在地上,吩咐潘荣将潘诚厚小心的挪到其上,这时候有机灵已经把大夫找来。
几针下去后,潘诚厚悠悠转醒,睁眼见到李煜,便挣扎着要给他磕头“六郎在上,受小的一拜”心绪激动之下,竟然改口以六郎呼之,
“好了,好了”李煜阻止他“好生休养,也一把年纪了,今后这铺子还得靠你呢。潘荣既然是你亲人,我也不会不管。你既然身子不适,这几日便不要来了,在家休息几日,也让你这个侄子尽尽孝心吧……”
掏出一小块金子来扔给潘荣道:“这几日好好照顾着,如有需要来店铺中说一声便可……”
潘荣跪下磕头:“多谢大王……”
“行了,照顾好你叔父比什么都强……”
说完便与李景逷扬长而去。
看看日头尚早,加之下午宫里也没什么事情,李景逷便拉着李煜去留意楼坐会儿,留意楼是三楼风景最好的那间包厢是一直留给保宁王的。
二人坐定后,自有小二送上全套煎茶用具。
李煜挥挥手让他下去,便开始点茶待客,李景逷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碾茶,筛末,烧水……
“贤侄,我看你刚才倒也多有感慨啊……”
“是啊,潘诚厚这个事情,也不全是为了笼络他,能帮他找到唯一的亲人,总算是好事一件吧。”
“你就是心软啊……”
“也不全是”
“哦?”李景逷眯起眼睛看着李煜
“我是相信善有善报罢了。”李煜将一盏茶递给李景逷
“你竟然信这个?”李景逷接过茶盅,冷笑一声“那只怕你可活不了多久”
李煜反常的没有和他斗嘴,自己端起茶盅呷了一小口茶道:“我当然知道这宫中的波折诡异之处,只是既然好不容易投胎来一趟,有所为,有所不为,总该是要遵循的。”
“嗤……”李景逷冷笑一声“幼稚!单纯!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