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晨日带着点点凉薄温色,给冰柱银花的杭州锦上添花,益发寒冷。
简希正是被自下而上的寒意冻醒的,脑中断断续续着走马观花的梦,好半晌才睁开眼皮,看见裸露在被子外面的半只脚,脚尖有些发紫。
昨一撞今一冻,终是要伤筋错骨。
简希揉了揉脚趾,转头从柜子里拿出药膏纱布,一边包扎,一边不经意想起了昨天背着她走的男子,不苟言笑的面容和冷冽的双眼,偏在看着她的时候露出那一点痴迷的温度。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息,也在遇上她时便消散无踪。
是真心真意地流露,还是惟妙惟肖的演绎,她不得而知。说到底她还是不了解沈少华这个男人。
一阵恍惚过后,又莫名开始烦躁。随意涂抹了几下,乱糟糟地包上一层纱布,穿衣下床。
想了想,换了个双绣花鞋。
陈伯已经在门外唤着了:“大小姐,早膳备好了。”
“唉,就下来。”简希穿了长款的黄色群袍,抓起梳子对着镜子胡乱梳了两下,随即跟着陈伯下楼。
“小姐,今个一大早沈少爷就给您送了两袋驴打滚。”陈伯走在边上的时候说。
简希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这件事。昨晚上她琢磨着是不是忘了什么,一直记不起来,原来是给陆双双买的驴打滚落在沈少华的车里了。
陈伯见她顿足好一会儿,提醒道:“小姐,要不要派人回礼?我摸着那驴打滚的纸袋还是烫的,一定是沈少爷大清早喊人给您现做的。”
他还特意热过了?
简希蹙眉不语,低着头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对陈伯说:“不用了,那本来就是我的,他还过来也是应该的。”
其实一提到沈少华她心中莫名发燥,不知为何,现在不太愿意和他过分接触,也许她需要时间来理一理自己的不宁心绪,才能看透某些隐藏的感情。
陈伯唉了一声,抬眼觑了她一眼,精神萎靡,眼神恍惚,很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在原地乱转。
他想了想,跟着简希进了正厅后,招来一个小仆,交代一声:“你去帮小姐挑两样不错的料子,给沈家送过去。”
他喊得这个小仆在挑拣布料衣着上有些道行,简家这些年过年时的新衣裳料子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去年简正德还赞扬声好,给她长了压岁钱。所以回礼的事交给她,定是十拿九稳,应该能入得了沈公子的眼。
陈伯交代完便转身离开,心想能帮大小姐牵一次红线,也不算辜负简母对他们下人多年的体贴照顾了。
简希却不知道他们古道热肠,活跃的思维在此刻有些低迷。
来到客厅的时候,简母已经吃完早餐,正在打理家务,孙真真盯着简旭做晨练,倒是昨天没见到的赵文莉躺在厅里的沙发上。
她今天随意穿了一身金绿色的蛇纹旗袍,颜色很暗沉,梳理好的发髻,因为在沙发上躺久了而有些走形,旁逸出几缕发丝,浓妆艳抹惯了的脸,今天干净秀气,却也有些憔悴。
她的额上捂着一代用纱布包着的冰,这会儿无力地侧翻,口中呻吟。
见到简希来了之后,便多哼了两声。
简希没空搭理她,沉了一张脸坐到餐桌前,犹豫了一下,选择喝粥。
简阳这时候却凑过来问道:“姐,听说你和沈家的公子定亲了?他人怎么样,温不温柔,长得好不好看?”
简阳才十九岁,处于豆蔻年华的姑娘,多少爱八卦些新闻。况且这还是自家传出来的,算是八卦主动送上门来,不八白不八。
简希没想到简阳平日沉默寡言,遇上这种事也提上了兴致。可若是别人的事她还愿意跟她聊一阵,这件八卦却是自己的。一想到沈少华,她脑中就一痛,顿时没了胃口。
“我跟他不熟。”她脱口而出。
简阳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头,咬了一口面包道:“他今天早上喊人送了两包驴打滚过来,姐,你什么时候爱吃北平的小吃了。”
“那不是我吃的,我给同学买的,昨天忘在沈少华的……”简希本来想也没想就要说出实情,但忽然意识到这是简阳变着法子套她的八卦,马上收住话,展眼就看见她笑眯眯地等着自己说下去,一脸期待。
“好啊,臭丫头。”简希作势要去打她。
“随便问问啊!”简阳立即站起来,叼着面包片逃。
两人绕着桌子追赶了两圈,客厅里难得一日这么活跃。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年轻的女孩吸引,简旭垂着的脑袋才得以抬起,圆不溜秋的眼望着某个欢悦的欣长身影。
简希不太和简阳亲近,但今日得了她的一番嬉闹,沉重的心情缓缓纾解,似从混沌的夜中看到了些光明。
果然还是想的简单一点好,明明只有二十二岁,何以像一个嫁为人妇的深闺女子。简阳倒是提醒了她这一点。
简希知道这个妹妹虽然不够聪明,关键时刻却也能瞧出她的心情沉闷。她平日的沉默都是因为被赵文莉压着,如今她生病分不出精神教训简阳,趁着这个机会,活跃一下气氛,顺便纾解她胸口的郁结,也全出于一片冰心。
简希追了一会儿,想着她的好便渐渐慢了下来,刚想举白旗放过她,沙发上的人却像被夺了心头肉,张牙舞爪地喊了起来。
“闹什么闹!大清早绕得我头更加疼了!”
简阳被赵文莉这么一唬,立即花容失色,如阳明艳的笑也萎顿下来,回到沉默的状态。
“死丫头还不过来扶着你妈!”赵文莉再一吼,瞪了她一眼。
简阳垂着脑袋,唯唯诺诺地过去扶她,却被她扯着耳朵骂了句:“吃里扒外的东西。”
声音不算大,恰好能让简希等人听见。
指桑骂槐的招数。
简希明白赵文莉是拿女儿出气,矛头直指的人确是她。她自问不是什么巾帼英雄,却也不当缩头乌龟,简阳刚才想方设法哄她开心,若这个时候不站出来护一句短,她何必当人家没良心的姐姐。
但没想到的是,脚尖还未挪动片分的时候,简旭已经不顾孙真真的阻拦,走到赵文莉跟前劈头盖脸地一顿说:“二姨娘你究竟是怎么当妈妈的,姐妹俩在家嬉戏耍闹便成了吃里扒外了?试问什么‘里’,什么是‘外’?你只当自己和二姐是自己人,合着我们连同爸都是外人呢?”
“我扯上老爷做什么,我可没这么说,你别污蔑我!”赵文莉听得简旭含沙射影的一番咬文嚼字,即刻变了脸色,憔悴的面容变得可憎,蚯蚓似的眉毛挤兑在一处,活像一尊被漂了白的关公。
孙真真也颇为着急,一下子没明白简旭为什么突然发火,他从前是不屑参与她们的内部斗争的,此时却像蛰伏许久的火山,下一秒就要喷发火焰。
孙真真有些措手不及,拉了拉他的胳膊,挤眉弄眼道:“小旭你怎么跟你二娘说话的!还不跟二娘道歉。”
“妈,你这次别管我。”
简旭像铁了心要和赵文莉杠上,转头继续摆上虎眼,语气带了少年的阳刚正气:“赵文莉,我敬重你是我的二姨娘,简家的二姨太,才没有跟你多计较。二姐处处忍让你,迎合侍奉你,知道你心头有气便任你打骂胡闹,你却变本加厉,越打越重,什么样的坏手段都施加在她身上,你想过她是女儿家吗?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简旭第一个要你好看!”
赵文莉甩了头上的冰袋,细长而锋利的指甲对着简旭猖獗暴戾地挥舞:“你这小野种凭什么说这种话,简家是你当家的?你想让我好看,你还早了百儿八十年!我赵文莉能说话骂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野女人的肚子里呢!”
孙真真一听就变了脸色,令得劝阻简旭的动作停滞。
简旭也听不得别人诟骂自己的母亲,忍不住出手推了赵文莉一把。
她“哎哟”一声摔在了地上,拧眉痛目的样子。
简阳刚才被简旭冲出来的维护她的一幕吓得不轻,直到赵文莉摔倒在地,凄厉一喊,这才回过神,赶紧过去扶她。
“二姐你别管她。”简旭猛地拉回简阳塞到身后,继续对赵文莉说:“简家日后是我当家,你试一试我能不能让你好看!”他毫无怜悯之色,只是仰视着地上的人。
“你敢!”
“我怎么不敢,谁让你这样对二姐!”
“我教训我的女儿,关你什么事!”
“她根本不……”
话到此处,简希飞也似地蹿到他跟前,一脚踢中他的膝盖。
简旭只能吞没口不择言的祸事,龇牙咧嘴地弯腰捂脚。
简希是在军队里训练过的,她的一手一脚决然不会隔靴搔痒,特别是普通人,就像被踢碎了骨盖似得。
“让你再乱说。”简希在他耳边小声警告,就像一记明鞭抽在他耳旁。
他垂了眼睑,慢慢点了点头。简旭对这个大姐的言行,有时候比亲母还要来的信服。
孙真真也是在事后察觉简旭的祸从口出,虽然白了脸色,却还有些愧疚,自己没管教好儿子,居然需要做姐姐的来遏制。
当即对简希含笑点头报以感谢,带着简旭一瘸一脚做到餐桌上。
简阳被这一场从天而降的哑谜困在云雾里,不知他们所言所行唱得是哪一出,僵直四肢脑袋,像一个木偶般站着不动。
简希则给她递了个眼色,提声说:“还不赶紧过来扶你妈回屋。”
她这才有所行动,走到目光呆滞的赵文莉身边,使劲将她往身上拽。
“你,你怎么知道的,不可能……”赵文莉在一边嘀咕,眼中的惊慌之色越来越重。
简希赶紧道:“简阳,你妈不对劲,赶紧扶进去,去喊大夫,或者送去医院看看,可能伤寒加重了!”
“哦。”简阳点点头,她现在只听得进姐姐的话,招了一旁两股战战的女仆一起扶赵文莉上楼。<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