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就坐在病房的门口。
浅灰绿的长廊,医院特有的阴冷空气,还有那种寂静,都能让喧哗和不安分的情绪平息。她坐在靠背椅上,脸上平和而超然,让人忍不住怀疑,她那眺望远处的眸子里,是否有着一块辽阔无人的净土。她纷乱的发丝不知因为什么样的动作,全部披拂在面颊上,看起来像是一张神秘的面纱,薄薄的,若隐若现地遮掩着那张雪莲花一般的小脸。
舜茵在她面前停下来,安安的目光转移到她脸上。
这对视只在极短暂的一瞬,就让舜茵察觉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安安的眼神有感恩也有痛苦,更多的是大梦初醒般的疲惫。她说:“这半个月来,哥哥像活在地狱里,反反复复的昏迷、手术和发高烧,可他还是活下来了,他为什么宁愿忍受这样的痛苦也要活下来?”安安幽幽的叹了口气,“嫂子,让我一直这样称呼你吧。”
舜茵回以一个微笑。从病房走出来的时昕鸰踱到她面前,说:“我们得谈谈。对你和子辰的婚姻,我不发表意见,不过,作为媳妇,你有义务帮你公公劝诫你丈夫听从长辈的教导。子辰必须回公司上班。”
很多转变都是不期而至的。虽然舜茵早就做好了坚持的准备,却万没想到这么快便峰回路转取得了胜利,只不过这胜利是有条件的。她说:“公司主营的不是艺术品投资吗,子辰为什么不愿意回去上班?”
“是啊,我也完全弄不明白。这得你去和他说,他太任性了,爸爸的心都被他伤透了。”
舜茵走进病房,往床上看了一眼,子辰是醒着的,舜茵上前将他靠在自己怀里,手绕过他的脖子端着碗,拿小勺喂水给他喝,一面喂,一面细语:“宝贝,老婆就盼着你快点好,然后回家玩背媳妇呢!”
子辰的脸微昂起来看着她,舜茵低头,两人的鼻尖轻触,舜茵说:“我把你的手机铃换了,要听吗?”从床头拿起来放给他听,是辰辰奶声奶气的“叭叭”,舜茵放了好几遍,子辰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怕舜茵发现似的,把脸藏进她胸前的衣服里,舜茵将碗搁在一边,双手搂住他,下巴压住他的头发:“真的,你快快好起来,我们都需要你,我们娘儿仨没个男人怎么行,你得做我们头上那片天,不许再偷懒生病了!以后再生病,就打你屁股!”子辰乖乖点头,舜茵把他的脸捧起来端详:“瞧瞧,这一病就病回十三岁了,哪儿像个大人啊,整个一儿童,我可告诉你,你得给我使劲吃,不吃回原来那个大小伙子我撕了你的皮!”拌了点菠菜粥喂他,子辰吃了一小口,有些反胃,好容易忍住,出了一身汗,舜茵硬着心肠喂,子辰吃得异常艰苦,但没有放弃,蚂蚁搬家似的,把一小碗粥都咽下去了,舜茵亲他的额头:“宝贝真乖!”想到这样坐着会不会弄坏伤口,撩开衣服查看,见纱布洁白,放心的笑了,托住子辰的背让他躺好,说:“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你爸爸不反对我们在一起啦,我们全家可以团聚了!”
这话并没让子辰流露出欣慰的表情,他的态度很冷漠,仿佛这消息与他毫无关联,闭了眼入睡,只是仍紧紧握住舜茵的手不松开。舜茵候他睡熟,轻手轻脚拿起床边换下的衣服,门外迎面碰上冯余,冯余看上去精神不很好,原先挺直的背部稍稍有些佝偻,冯余递给她一张存折,说:“拿去给时老板。子辰宁愿借我的也不愿意花他爸爸的钱。”
舜茵打开存折,心中诧异:“你哪里来这么多?子辰说你的积蓄上回就花光了。”
冯余说:“我把房子卖了。我不像你,是个女人,又带着孩子,没个自己的家不行,我就一个人,在哪里住都一样。这事你别告诉子辰,就说是你找姑姑借的。”
舜茵半晌才说出话来:“您搬去我们家住吧,我们有套三居室,不多您一个。”
“我去住不就露馅了吗?你啊,好好照顾子辰,只要他没事,我比什么都高兴。”冯余望着病房的门,却没有走过去的意图,他的眉心有一道明显的竖纹,即使在没有皱眉这个表情的时候也清晰可见,他的声音极低,沉重得像铅:“你们将来怎么办呢?子辰和他爸爸的关系从根本上来说是无法挽回的,因为他们是永远不能相融的两种人。离开这样的父亲,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不敢想,但你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子辰。舜茵,我已经老了,相爱这种事我从来没经历过,不过好在我遇到了一个与梦想毫无二致的人,这已经让我十分欣慰了。我很喜欢看你们相爱,你们就像荒漠中一抹清新的绿,让我在尘世的泥淖里呼吸到童话般的空气。你们要一直走下去,不管怎样艰难,不管有多少阻碍,你们一定要走下去,走给我看。”
舜茵把手里抱着的衣服贴到脸边,似乎从那衣服里感受到什么暖意似的,舒适的闭上双目:“冯老师,我会连您的那份一起,好好爱他。”
冯余走到病房门口,把手里拎的一盒水果放在贴墙的椅子上,又对舜茵指了指,然后立在那里,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看,他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近于“肃立”的姿势,他那么站了约有一分钟,才掉转身慢慢的离开了。
每一个在外漂泊过的人,都深知安居才能乐业的道理。和李澈离婚后,叶蓁蓁开始通过中介租房。想寻找合适的房源很难,价格、地理位置、交通、周围环境、室内设施都得考虑,如果想便宜就与人合租,叶蓁蓁又担心水电上吃亏,决定还是找个一居室,寻寻觅觅了半个月,相中一套九十年代末期的小房子,室内勉强算不很旧,可是到签合同的时候房主临时变卦要涨租金,只得放弃,她在继续寻找的过程中开始担心,谁也不知道房东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取消租约,房客则必须卷铺盖滚蛋,那种被强行扫地出门的感觉太绝望了。叶蓁蓁越想越可怕,她在脑子里把为数不多的朋友过滤了一遍,决定向颜舜茵求救。颜舜茵是肯定有房子的,而且不止一套。打定主意后她就给舜茵打电话,但舜茵出乎意料的表现出模棱两可的态度,叶蓁蓁觉得这不奇怪,颜舜茵的房子随便哪套租出去,每月都有都小一万的收入,要是租给自己,这钱肯定收不到那么高。
叶蓁蓁说:“你就暂时给我借住几个月,像我条件这么好的女人,肯定很快就结婚了,那时候立马把房子还给你。”
舜茵没有表态,说要和子辰商量商量再定,叶蓁蓁磨了好久也没用,只得放下电话。她到婚介所去做了个登记,还留下几张经过电脑处理的艺术照,又在婚恋网站上注册了会员。美籍身份和还算可观的月薪没有带来意料中的热烈反应,应征者寥寥可数,不仅言语无趣,照片上看也全是路人脸,那些生活中最平凡的男人们似乎全都出现在这里了,叶蓁蓁完全不能想象自己的后半生要和这类男人朝夕共对。这些男人甚至连李澈都比不上。
她强迫自己尝试,但是,当和这些男人坐下来聊起有关情感的话题时,她就亢奋地开始描述初恋,从那些男人的表情里,明显可以看出对方认为她在捏造,这让叶蓁蓁觉得受到了轻视——难道她就不可能被那么完美的男人爱上吗!抬高自己身价的最好方法就是拒绝与对方继续相处,这颇有些壮士断腕的英勇,但叶蓁蓁还是做了,回到家之后又无比懊悔,可当新的约会开始时,她又不由自主的犯这些毛病,她始终不能接受对方把自己看待成一个平凡的女人,她当然应该是个落难的公主,没人有资格要求她做个低眉顺眼的老妈子。<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