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说来,剖腹手术后二十四小时不能下床,郑学敏认为舜茵的情况最好三天内都不要下床。推荐的月嫂一周后才能来上班,郑学敏吩咐子辰去给舜茵买夜用卫生巾。子辰在超市卖卫生巾的货架前站了半天,脑袋都大了。琳琅满目的卫生巾密密麻麻,像图书馆高深莫测的书籍陈列在那里,满目皆是却无从下手。售货小姐上前询问他想买什么类型的,子辰仓惶逃开。在超市里乱转了十来分钟,发现卖婴儿纸尿裤的地方有卖成人尿片的。想来一样可以用吧?拿了两大包到款台结完账,拎到医院。
舜茵住的是普通病房。幸亏郑学敏的关系,一来就有了床位,而且还是靠窗的。三人一间,床位费很便宜。舜茵给赵振涛打了很多电话,赵振涛不接。给婆婆打,倒是接了,让舜茵找个月嫂。她在老家事多,一时半会来不了,等事忙完了就赶回来。舜茵看见同屋的产妇全家出动,川流不息,心里难受极了。她倒没有奢望赵振涛拿自己当宝贝,但起码该来医院看看孩子,问问有什么要帮忙的吧?婆婆也是,忙什么事能比媳妇生孩子更重要?何必找借口呢,直接说不来多干脆。子辰知道她伤心,买了些新生宝宝的护理杂志给她看。
舜茵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小便了。子辰把纸尿裤拆开,然后去找护士,护士都在忙碌,腾不开身。子辰只得转身回来。舜茵嘴唇苍白,头发凌乱,眼睛里雾气氤氲,随时像要滴出泪来,艰难的伸手抓住纸尿裤,努力想抬起身体,伤口显然很痛,眉头皱的紧紧的,齿缝里倒吸气,却没有呻吟出来。子辰俯身将她小心的抱起,靠在自己怀里:“抱住我的脖子。”
舜茵迟疑,子辰看着她:“听话。”舜茵伸出双手,搭在子辰的肩头,子辰左手揽住她,右手伸进被子,摸到她的裤腰,闭上眼往下一拉,舜茵脸颊赤红,将脸藏在子辰胸前不敢抬头。子辰轻手轻脚给她穿好,说:“不舒服了就告诉我,我给你换,知道吗?”
傍晚时候赵振涛来了条短信,问要不要过来帮忙?
老婆孤苦伶仃生孩子,孩子爸不出现,而且过几天还短信问是否需要帮忙,这行为已经超出了舜茵的理解范畴,赵振涛究竟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她越来越不明白,于是回复:谢谢,不用了。我有月嫂。赵振涛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舜茵只有看到女儿才感觉有了依靠,她还没办法抱女儿,就把女儿放在枕边看,指尖轻划孩子娇嫩的手背,泪水掉在孩子的小脸上。
子辰说:“别这样,我会帮你的。”
舜茵摇摇头:“她没有疼爱她的爸爸,我对不起她。”
子辰说:“不要紧,我喜欢她啊。”
舜茵擦了擦眼泪,视线停在子辰的脸上:“你是不是病了?好像很虚弱的样子。”
子辰说:“哪有,我好好的。”
舜茵说:“蓁蓁能不能来帮我几天?麻烦你太不好意思了,再说也不方便。”
子辰笑了。笑容很淡,似雾笼寒江,寂寂微波。他说:“不喜欢我照顾你是吗?”
舜茵有些羞涩,只顾把玩孩子的小手。
子辰想了想:“要不给你姑姑打个电话吧?”
舜茵说:“她自己都得别人伺候呢,怎么照顾我。”
子辰笑起来,说:“要是将来赵振涛对孩子不好,千万不要把她送走。如果一定要送走的话,就送给我吧。”
舜茵的脸上忽降寒霜,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谁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送走!”
夜里的时候,子辰就坐在舜茵床边的凳子上,枕着床沿打瞌睡,舜茵稍微动一动,或是拉一下被子,子辰便睡意朦胧的抬头,问她需要什么。按郑学敏的嘱咐,子辰准时给舜茵喝水、喂饭,擦洗身体。嫌舜茵头发太乱,用梳子一点一点的通了半天,将头发梳理整齐。
子辰手机不停的响,舜茵怕有什么急事要找他,催子辰接,他掏出电话,看也不看就把电池拆出来丢在一边。
同房的几个新妈妈七嘴八舌对舜茵说:“你福气真好啊,老公真年轻啊,还是学生吧?”
子辰帮宝宝想个了名字。
“就叫如颜吧。”他说,“长大以后和你一样漂亮一样善良。”
舜茵有些担心:“都说女儿像爸爸,要是像赵振涛,就麻烦了。”说到这里,目光不觉移到子辰脸上,“将来你要是生女儿就好了,多好看。”
十天后舜茵出院,赵振涛母子又是短信,问是否需要来接?舜茵依然回复:谢谢,不用。这次赵振涛礼貌比较周全,又回了一条,说和他妈妈在家给舜茵做月子饭,让她路上小心。子辰背她进电梯,舜茵的脸儿碰到他的耳畔,心中酸楚:“你发烧了。早就看出你病了,怎么不说啊!”
子辰在电梯口稍稍歇几秒,继续背着往前走,把舜茵放在门口,按响门铃,下楼去抱宝宝,郑学敏见他眼神有些虚脱的样子,没递孩子给他,下巴指指地上一堆洗漱用具之类。
开门的是赵振涛,舜茵请郑大夫进门,又对赵振涛介绍。子辰把东西放在门口的鞋柜旁边,他的呼吸很烫,眼前的景物时不时飞旋,勉强找到方向,扶住墙换了口气。
赵振涛一眼认出这个年轻男孩就是舜茵手机屏幕上的少年。一直以来,赵振涛都认为那张手机墙纸是舜茵在网上下载的,压根没猜测过那是个生活中的人。男孩子看上去有些疲倦,但眼眸仍然明亮,惊人的俊朗。赵振涛早上才从深圳飞回,原本倒有三两分负疚,亲手刮了条鱼,剔剖干净放在砂锅里炖。此刻忽然觉得被人戏弄了。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居然让个男人照顾了这么多天,这里头的文章只怕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他见小伙子准备下楼,上前一把攥住:“怎么是你送我老婆回来的?你是谁?”扭头瞪着舜茵:“你住院这么多天都是他在照顾你?!如今小白脸也当月嫂去了?”
子辰有些厌烦的拨开他的手,赵振涛的拳头猛的飞过去,已有些恍惚的子辰闪了一下,拳头落在脑侧,耳中轰鸣,倒退几步撞在墙上,舜茵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喊,对着赵振涛劈头盖脸就抓:“你敢打他!你再碰他一下我和你拼命!”
赵老太太扑上来攥住舜茵的头发,抬脚在舜茵身上乱踢:“难怪生孩子那么多天都不吭声!我就说再老实的女人也没这么好说话,闹了半天自己有鬼!怎么着你还有理了!偷了人还欺负我儿子,真不要脸!”
子辰大吼一声:“你给我住手!”
郑学敏拉住子辰:“走吧走吧,你这孩子,人家的家务事别管了。”
子辰看着舜茵。在乡下的时候他见过屠宰羊羔,温顺的小羊被绳索紧紧系住脖子捆在一边,屠夫往大的塑料盆里倒滚烫的开水,意识到死亡的小羊常常眼含着泪,但目光仍然温顺,温顺得几乎绝望,刀子扎进小羊颈脖动脉的时候,小羊痉挛着发出哀鸣,血泡沫咕嘟涌出,吃透了泥土,凄厉的蔓延。子辰总是想解开绳索,放那些小羊回到山坡上去,阳光照耀绿草,小羊安全的漫步,小羊拥有家,拥有羊爸爸羊妈妈,很多兄弟姐妹,热热闹闹的渡过它的一生。但他没有这样的能力,确切说,是没有那种权力。舜茵的目光让他想起那些刀口下的小羊,他依然无能为力,子辰的心抽痛,因发烧变得火热的喉咙像被什么塞住,密不透气。泪意奔涌上来,郑学敏感觉子辰的身体发软,有些站立不稳,双手穿过他的外套搂紧腰,半抱着弄到楼下。
郑学敏试了试他的额头,命令的口气说:“跟我到医院打退烧针去!再烧下去会得急性肺炎的!”
子辰说:“不用了。我得回学校去,老师找我有事。”
说着,伸手招来一辆出租,打开车门钻进去。郑学敏无奈的提高了声音:“那你放学以后一定过来打针啊!”<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