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身在芷园的延夫人,还不知节南敢将刘家的事告诉萝江郡主,但为其他的事兴师问罪。
她愠怒,“你有脑子吗?”
节南指指自己的头,“你说这东西么?”一笑,“好端端在呢。”
延夫人笑不出来,“你有脑子,怎么做得出没脑子的事?调开昱儿,反击隐弓堂的眼线,尤其今日,竟敢光天化日在枢密使府外杀人。”
节南表情疑惑,“延夫人说什么?”
福相的面容阴云密布,延夫人哼,“芷园内有暗桩,而我只身前来,就想把话说清楚,所以你也不必跟我装糊涂,只管认了就是。”
节南挑了一片蜜瓜,慢条斯理吃下去,才道,“我真不知你的意思。”
隐弓堂藏在影子里这么多年,阴谋不留痕,直到如今形势明朗,魑离终于要动手了,才显出真形。如此沉得住气,很值得尊明社学习。
兔帮也会藏在尊明社的影子里,等待撒腿放开跑的那一日。
现在么,死不承认。
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同道固然事半功倍,不同道却也是双倍的拖累,延夫人几乎立刻明白,节南是不打算承认的。
目前为止,所有的事,她只能猜是节南主谋,却半点证据也没有。
而节南对她的不信任,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即便她一个人,在这座满是节南势力的园子里,都不能哄对方松口。
延夫人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眼里浮光掠影,最终幽暗了下去,嘴角弯起,温柔的笑意,“我的儿啊——”
节南冷盯着延夫人。
“我爹让人活活烧死,我娘因不堪受辱而自尽,我全族用身体砌出人墙帮我逃走,那时候我就发誓,这辈子不会再为我自己而活,只要能为爹娘报仇,只要我族人再不受欺凌,我愿付出我的所有。把你留给桑大天之前,我一直用这个誓言提醒自己。你还小,你会拖累我,你会成为敌人攻击我的弱点,让我心软,让我迟疑。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但你真有本事,此时此刻让我后悔不迭。”
节南不说话,不想说话。
“我应该亲自教养你的,那样的话,即便你可能不赞同我的做法,也不会成为我最大的敌人,至少我还能听你叫我一声娘。”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的亲生骨肉成为势均力敌的对手。
延夫人苦笑,眼干涸,从很多年以前,就已经不懂流泪的滋味。她哭,只因为能争取盟友,只因为能诱惑敌人。
节南眯眸,底里发烫,咬住牙。
世上血缘最亲的两个人,一个站在天涯,一个立在海角,心再不可能亲近。
父母对子女的爱,子女对父母的爱,是会消磨殆尽的,如果一直折腾不停的话。
“我每动一颗棋子,你就吃掉一颗棋子,这种似乎不用脑子的下法,动摇不了我的根本,却让我暂时陷入被动,打乱我原本的谋划。我不得不承认,你这么做,很让我头疼,也总算尝到了强龙难压地头蛇的苦头。即便事情闹大,动用官府的力量追查,你的兔帮也会立刻消失于江湖,无迹可寻,更追查不到你身上,因为你最近乖得像个千金大小姐,满城贵夫人,包括我在内,都可以是你的证人。不过——”
节南心道,来了。
延夫人说得和缓,“我若和你撕破脸,最后你我必定两败俱伤……不,你的损失更大,我会动用三个朝廷之力,将王家,赵家,纪家迫上灭亡之路,不惜人力物力,让你身边所有人死光,而不止于小丫环小书童,几十名刻雕版的匠人,出小报的先生。你真要做绝,我会比你更绝。柒小柒,王十二,即便在外面,也难逃一死。我会追杀他们,直到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节南,你也许很聪明,但你还是太年轻,而我有今日,用了三十年,你赶不上的。”
节南怎能不清楚?
“说话!”延夫人语气带着命令,“你不是很能说吗?”
节南叹息,“能说,又不是爱说,我并不啰嗦。”
延夫人想想还真是,这个女儿有时沉默得乖静。
“我也不用你啰嗦,只要告诉我昱儿在哪儿。”
“不知道。”有问就有答,节南把握分寸的。
延夫人五指按桌,手掌竟似乎陷下去了一些,“节南,我对你已是足够耐心,你若——”
烟纹忽然带了一个人过来。
延夫人双眉挑起,认得那是延文光身边的随从,但她随即看向节南,“你又做了什么?”
节南一脸莫名,“延夫人今日火气这么大,不分青红皂白,扣我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可我当真不知道啊。”
延夫人抿紧唇,起身到亭下。
节南的目光,从石桌上的掌印移到正在听人说话的延夫人,好不冷峭。
延夫人走了回来,面无表情。
烟纹带那随从走出去,园子里又只剩母女二人。
“你知道我刚听到了什么话?”延夫人没再坐下,站离节南三步远,“他说鬼泊帮劫持了我儿,向延府讨要五百万文赎金。这封信,三刻前送到延文光手中,延文光确认是昱儿的亲笔。你说好不好笑?”
节南望着延夫人,“至少延夫人可以不用再怀疑我。”
延夫人两眼弯笑,话锋却转狠,“你这个没家教的东西。以为你调虎离山,却敢劫持昱儿。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吗?你知道我原本想要把你嫁给他,让你成为天下最高贵的女人吗?他把我当亲生母亲,他会是未来的魑离王,我泰赤兀族会因为你和他的联姻,与王族并列。而你的儿子,会是天子——”
节南扑哧笑出了声,随即好像意识到了,连忙抿住嘴,作个手势,请延夫人继续说下去。
延夫人没再说一个字。
延夫人出了手!
那身法快得连节南都看不清,只觉一阵大风,将她整个人刮出了亭子,眼睁睁看延夫人的身影压来,身体被一股强气往下打,后背重重撞上砖地。
砰!
节南眼前发黑,左臂才要抬起反击,就被一把二尺长的剑钉穿左肩骨。
剑尖,深入砖缝。
人,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