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宣把头转过去,身子蜷缩成婴儿的姿态,“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我永远都不会骗你……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
梁语天懂了,他放下书,拧暗了床头灯走了出去。在客厅里找到那个牛皮纸袋子,销毁了那卷录像带。他想,也许凝宣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宁愿待在一开始就不被人相信的地方。
深夜梁语天把凝宣送回她自己家,对她交代:“凝宣,你妈妈家的别墅已经卖了,这是她给你留下的。”梁语天变戏法似的把一张存单交给她,“密码是你的生日,自己要收好。”
凝宣迟疑的接过那张纸条,所有回忆瞬间交付给一张薄如蝉翼的白纸,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我回不去了是吗?”
“恩!”梁语天点头,没办法的办法,为了凝宣将来更轻松的生活,夏母消除了和她有关联的一切。
“那为什么不问问我就把房子卖掉!”
“那是你妈的意思,她希望你尽早独立。不要把自己困在以前的回忆中。”这算是一个目的。另一个是,房子是夏白纯卖掉给作为‘凡微’投资款项的一部分。梁语天没有用,把它留给了凝宣。
凝宣竟然信了,低垂着眼睛问:“我妈妈的东西呢?”
“东西打包在我公司,过一段时间给你送来。”梁语天看着她,待她继续盘问。
“天哥,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凝宣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躺倒在沙发里。
“凝宣,你去收拾点儿东西,我送你回去。”他不放心凝宣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想住在自己家里,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凝宣惨淡一笑。
“凝宣,你能不能答应我,我出国前你不离开这间屋子?谁敲门也不开?我有你的钥匙,我来看你。”
“好!”
“你回房去睡,我等你睡着了就走。”
睡了三四个小时,睁眼醒过来,梁语天已经离开。看着空旷的房间落满灰尘,就像心中拂不去的可怕的孤单。凝宣倒了杯酒,蹲在妈妈的遗像前。一杯接一杯的准备把自己灌醉,她好像看见妈妈从镜框中走了出来,她恍恍惚惚的说:“妈你孤单吗?我好害怕!妈妈我以后就一个人了,从小到大只有你什么都肯相信我!”凝宣撕心裂肺的哭,那声音都不是自己的。
凝宣每天不是把自己灌醉,就是把自己浸泡在浴缸里,这样她会觉得生活是不真实的,没有世间的阴霾和惶恐。人生如慢慢长旅,凝宣在旅行中流离失所,心被绳子拴了一圈又一圈,却无处悬挂。
“凝宣,我明天回去了,你要不要去送我?”梁语天敲敲门,站在浴室门外问她。
凝宣闭上眼,身子往下坠了坠,没回答。
“凝宣你不要这个样子!”梁语天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真不该来,为什么拦住行澈,偏偏要自己跑来道别。
“记不记得那天在医院里,你妈妈对你说的话?她说,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个体,没有谁离开谁就不能活。你要活得更好,才是给其他人最好的幸福。你妈妈说得对,这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就不能活,相信我!你才多大啊,遇事儿不能总想着逃避。你得打起精神继续走下去。懂不懂?凝宣,你这样哥放心不下你!”梁语天第一次以“哥”相称,不是天哥,不是爸爸,那样简单亲切的尊称。这一句“哥”里透着发乎情,止乎礼的爱意。
凝宣穿上睡袍,光着脚拉开浴室的门。看见梁语天也光着脚,低头无语从他身旁走过。径自来到玄关旁的储物柜拿出那双,她小心收藏的拖鞋。送到他脚下。
“抬脚!”凝宣蹲在地上,仰头对傻了的梁语天说。
“凝宣!”他不知如何开口。今生付出过许多感情,得到过许多感情,唯独凝宣对他的爱,不能用付出与得到衡量。
“如果我说,再得不到一点点爱我就要死,你会不会爱我一次?”凝宣倔强的盯看他的眼睛。踮起脚,把自己送入他的怀抱。吻他,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出路。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轻,他不舍得再让她疼一次。
凝宣哭了,这场景亦真亦幻,苦苦等待来的良辰,醒后也不过是梦的幻灭。多少孤单煎熬折磨难耐,换来的只是这一夜。她都知道,但她愿意。
凝宣侧头躺在梁语天的臂弯里,看见他也哭了,泪水在眼眶里含着,眼睛止不住眨了几下。悲叹又心酸。他的眼睛也很大,亮晶晶的,藏不住感情。梁语天不说我爱你,凝宣也没有说。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
第二天凝宣只送他到机场。在车里没有出去。
“凝宣,自己小心一点。”
凝宣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我要走了!”他戴上墨镜,等着她说点儿什么。
“你还会回来吗?”
“会!”
“谢谢你让我活下来!”
梁语天注视着她,从她眼里看出来蠢蠢欲动的卑微希望,“傻丫头!”梁语天拍拍她的头,起身下车离开。没有人看得见,他是流着泪的。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心里粗狂深重的叹气和摇头。
梁语天飞机一落地,手机的短信提醒,“嗡嗡”的震得手发麻,一串张俊打来的电话。
“喂!”梁语天疲惫的接起电话。
“师哥!师哥你在哪儿啊?”
“刚落地!怎么了?”张俊焦急又紧张的声音唤醒他的听觉神经。
“快来医院,快点儿!小景姐难产昏迷被送进抢救室了,你快点过来!”
“难产?她离预产期不是还有一段日子吗?”
“不,不明白!哎呀!反正我也说不清,你快来啊!医生说,会出人命,你赶紧来!”
“什么?”他要求自己镇定下来,“张俊!你,你告诉医生,一定要救大人,孩子可以放弃!别听美景的,快去告诉医生救大人!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保证大人安全!”
他慌张的向医院赶去,生来桀骜不驯,只跟自己比,平生第一次比赛,竟是和死神赛跑!耳边呼啸的风传来美景温柔缓慢的声音,“没关系……你喜欢……”
怀孕初期美景的反应非常大,每天被肚子里的小家伙折腾的生不如死。梁语天心疼,也只能束手无策干着急。美景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一直温柔的对他说“没关系……你喜欢……”。然后自豪的低头摸摸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呢喃的说,“喜欢嘛……对不对……”这声音成了紧张的催化剂,离目的地越近就越紧张。心脏怦怦的在胸腔发狂的跳着,震得快要呼之欲出,“美景,等着我!我只要你!”
赶到手术室门口,听到的第一声不是护士催促着签字,或是张俊焦急的叹息。是那种宛如天籁的,婴儿呱呱坠地的第一声啼哭。
“美景……”梁语天深呼一口气,体力不支弯着腰,两只胳膊撑在膝盖上。
张俊过来拍拍他的背,梁语天直起身瞪大眼睛问:“美景她没事吧?”
“哥,你听,孩子在哭!声音好亮!”梁语天和张俊一齐朝手术室的门缝里瞧。
很久之后一位中年医生推门从手术室走出来,表情严肃,遗憾的说:“大人抢救无效心跳停止!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
梁语天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英语听力如此低下,他没听懂医生在说什么。满脸疑惑的看着张俊问:“他说什么?”
张俊哑然。
“你再说一遍,美景怎么了?”他发狂的抓住医生的衣领。
众人上前拉下梁语天,外国医生顺利释放,仓惶而逃。
护士过来把怀里的孩子交给梁语天:“这是你们的孩子!上帝啊!她可真漂亮!”
他退后半步,恐惧的看着那个陌生的女婴。张俊用力拍拍他的肩,“哥,你的女儿,你又做爸爸了!”梁语天怔怔的回头看一眼他,缓缓伸出胳膊,颤抖的接住那个孩子。一颗豆大的泪珠滴在小婴儿红扑扑的脸蛋儿上。她安逸的躺在爸爸的怀抱中沉睡梦乡,并不知道,自己出世带来的动荡和陨灭。
梁语天看着粉红的婴儿,心头一下袭来一股罪恶感。他把孩子塞给张俊,闯进手术室。
“美景,美景!……”良辰美景,奈何造化弄人,“你们走开!干嘛挡住她的脸?”梁语天暴躁的扒拉开旁边忙碌着整理各种仪器的人。半跪着,轻柔的掀开蒙在美景身上的布,想要给她换床温暖舒适的被子,她只是睡着了,她睡觉最讨厌蒙着头,盖得这么薄小景会冷的!
美景的脸露出的那一霎那,梁语天吓得赫然后退。她的眼睛是睁着的,睁得大大的,鼓鼓的凸出来。脸因为怀孕又肿又青,比正常人大出许多。身上没有一点儿血色,青得发出幽幽蓝光。梁语天的胸腔有一股热气在向上翻腾,喉咙发干恶心咳嗽。他耳边悠悠的腾起,他们谈恋爱时,美景清澈纤细的声音,“坏蛋!我为什么这么爱你!”
他最后一次亲吻她,缓缓伸出手盖在美景冰冷的面庞上,慢慢向下抚摸,让她合眼。她没有!手挪开那一刻,她在看着他。梁语天又试了一次,她还在看他。梁语天拢了拢她额头上被汗水沾湿的纷乱碎发,转身离去。走到张俊那儿说:“把孩子给我!”
张俊担心的看着他,向后退几步,梁语天步步紧跟,径自伸出胳膊抱走孩子。
“老婆,这是我们的孩子,小公主!你亲亲她!”梁语天把孩子的脸贴在她脸庞。孩子温热的体表触碰到美景冰冷的面庞,“哇哇”大哭起来。哭吧,梁语天由着她哭。算是与母亲诀别!
他把孩子放在美景旁边,像某个空闲的午后,两个人窝在一起说知心话一样。她倚在他温暖的臂弯,阳光把眼前的微尘都照亮,他们轻声回忆往昔,讨论明天。他说:“老婆,你放心吧。我会好好把他们抚养大,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他们。老婆,不顾家人反对,从家里跑出来义无反顾跟了我,这么多年没回家。我知道你是怕我知道了,会以为你嫁给我后悔了,我知道你其实多想家。那时我就决定,我就是你的家,我们相爱一辈子,恋爱一辈子,我照顾好你一辈子,不让你受一丝风吹雨淋。
再后来,咱们有了车有了房,有了儿子良辰。我一个凡人,如你所愿,拥有了良辰美景!可这些,都是你给我的啊!我还没好好爱你,你就不等我了吗?
等老了头发白了以后,我不做演员,儿子成人结婚,我们互相搀扶着,在夕阳下散步,一起去看雪。”
他紧握美景的手,在自己脸上反复摩挲,“美景你不乖……美景你不等了……美景你睁开眼……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他从喃喃自语到小声哭泣,直到防线决堤趴在美景身上嚎啕大哭,习惯的紧紧搂住她的腰,像每个在家的夜里,把头枕在她的身上和她相拥而眠。时钟“滴答”而过,这个男人的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悲恸的哭声充斥整间屋子,传遍阴凉的走廊通道,揪着来往人的心!张俊进来劝梁语天,他只是趴在她身上哭,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次日清晨,梁语天费力睁开酸涩肿胀的双眼,疲乏的大脑意识开始缓慢复苏。伸动胳膊时感觉左臂一阵刺痛,微侧着头看过去,粗壮的胳膊青筋爆出,扎着点滴。定神看出,眼前站着许多人,伍德,张俊,张俊的妻子,林翰,行澈。梁语天的脑袋“嗡”的一下什么都想起来了,万念俱灰。只有心脏又尖锐的疼起来。他伸出右胳膊挡住了自己的眼睛。那是一段多长日子,梁语天一旦醒过来,心就是疼的,尖尖的锐利的刺痛,一阵阵扎入他的心脏。疼得厉害,呼吸困难,什么都做不了。<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