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看在儒家圣地的份上,这句谢赵正都不会说,现在好了说了谢谢却被个老儒生指责。
观那老者鹤发童颜,眉宇间一股正气,食指和拇指顶端有茧,想必平日里好舞文弄墨,衣衫上却无丝毫墨点,前摆光洁无比。
岁数大,好写字,还爱干净,出现在桑海城里,一定是那种贯彻儒家礼仪到脚趾头里的铁杆儒生。
“老丈有礼了,在下诚心答谢才大声喊,生怕那位仁兄听不见,怎么就是不诚心了?”
遇到这种分分钟用大道理淹死你,而且你还找不出他人格缺点的人,必须小心再小心。
那老者鼻间发声:“受人恩而谢,出自内心礼仪廉耻。谢,是你心头有感恩之情,与他人无关;你大声答谢,处处告诉别人,不是内心无感恩,却张扬掩饰又如何。”
“额”,首次被批评的哑口无言,真没经验对付此事,赵正干脆退让一步,免得把老者气倒街头,名声就算彻底臭了。
“晚生受教,谢老丈指责。”
“嗯,这句话听得还挺舒服,让天子都头疼的固山君道歉,老夫也算没白活这么大年纪。”老者一步三摇,仰天大笑离去。
赵正苦涩地抬起头,名声大了副作用真多,在从未来过的桑海城也能被人认出,而且诚心找自己麻烦,借以彰显自身。
“焉敢对我家主公放肆。”
同一时间,卫火带人将那老者团团包围。
赵正赶紧四处观望,脚下街道地处偏僻,不是常有人走,让他大松一口气。
“赶紧把刀收起来,怎可对一老者拔刀。”
赵正拱着手,生怕老者生气闹大,赔罪道:“老丈受惊了,年轻人性子急了些,您老多担待。”
“哈哈哈~~”
就这样被生生无视了,要不是看在是白发老者份上,赵正都想拔刀,怎么也要吓唬一下。
穿越来第一次吃瘪,还是被一个老儒生羞辱。
“先去看看船坞,而后找官驿住下,桑海的儒生很厉害,你们切记不可与之发生冲突。”
说这句话时赵正都疑惑,常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看来事实不是如此,跟兵说不清道理的一定不是个好秀才。
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尊周礼为核心的儒家并不受诸侯青睐,于是孔子周游列国,最后无功而返,回到故国著书。
时光荏苒,法家走在治国第一线,各国相继变法,学法的士子逐渐多起来。但渐渐地诸侯觉得不是那回事,法家士子太过阴险,变着法寻找国法中的漏洞,给司法找麻烦。
可能他们是想指出漏洞显示才华,诸侯却并不这么想,于是乎沉寂很多年的儒家被拿上台面。
儒门七十二贤人,道德上无人可比,而且尊崇的君让臣死,臣不死不忠的思想让诸侯眼前一亮。
儒家弟子迅速攻占各国庙堂,担任祭祀、教育这些无足轻重,却有很衬面子的官职。
今天是儒家一年一度的论辩大典,广邀百家士子,讨论天人大道,寻求宇宙最深处的哲理。
在朝为官的儒家士子很期待这天,只有这天他们可以将朝堂上压制自己的法家士子说到怀疑人生,痛哭流涕感慨以往歧途。
二月初一,再往后就要春耕,日子算的很准。
赵正跟在鱼贯而入的宾客里,走到门口时递上韩非给他的请柬。
守门的童子一愣,论辩大典按理没有限制,凡来者皆可入内,请柬只有少数几个重要宾客才有。眼前这位衣衫普通,没有随从,手里连本策论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贵宾。
赵正等的有些不耐烦,尤其这童子一直盯着他,让他菊花好一紧,于是问道:“请柬有问题吗?”
“没有,只是……”
未说完,赵正已经进入。童子摇摇头继续接待宾客,兴许又是哪个隐士弟子代替师父拜访。
“忍住,一定要忍住。”赵正躲到角落,深呼吸自语道。这几日他处处低调,为了不再遇上老儒生一类的人,卫火等护卫一步没出官驿,甚至都没有陪着赵正一块来,就是不想暴露身份。
佩戴唐刀的护卫,全天下没有几人,其中尤以赵正陌生,此前从未出席过这类场合。难怪上次那老儒生能认出,十几把唐刀挂着,有脑子就能猜出来。
想着一会还要上去“找虐”,赵正差点泪流满面,跟儒生论理,仅次于跟泼妇讲理。
“算了,再忍耐一会,趁着身份未暴露,安静地休息一会。”
赵正自顾自观赏着风景,有几处假山不亚于苏州园林风貌。
突然,一只肥腻大手拍在他肩上,赵正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人身上肉颤动的频率。
“赵兄,不对改叫固山君,怎么现在才来小圣贤庄,可让我好找。”
浑身是肉的朋友,赵正只认识卫鼎食,这位卫国公子也是儒家弟子,不过平日里将儒学吃到肚里,而后还给大地了。
赵正苦笑着回头,这下一定被人认出来了,端木果果然跟卫鼎食在一起,而且还有颜路和一个短须青年。
“韩非兄听说有人拿请柬投门,我随两位师兄便出来迎接,怎么你一个护卫都没带。”端木果很疑惑地问道。
这个问题更加苦涩,儒家弟子尊王,重君臣之别,赵正公开帮助权臣田单架空齐王,早成过街老鼠。在和桑海县令见面时,衙署的儒家官吏态度已经表明一切。
“今日论辩不是打仗,相信也没有刺客,故而就不带护卫了。”
其实是怕带上护卫一个不慎,被儒家弟子指责,那时自己真要爆发,后果便不可挽回。
短须青年躬身礼道:“多谢固山君信任,伏涅不胜感谢,小圣贤庄四周皆有弟子看守,定然不会混进歹人。”
儒门大师兄,“仁绝”伏涅,处事平稳,道德出众,五年前接任师叔荀况庄主之位,儒家二号人物。
儒门五绝,有三人赶来迎接,不成焦点才怪,赵正只好大方地亮明身份,进入会场就坐。
由里向外,逐次降低,正中有一凉亭,摆设了条桌,还有茶水,显然贵宾才能就坐。
其余宾客弟子不分尊卑,长幼有序依次排开,围坐在凉亭四周,犹如众星拱月。
少时韩非出现,身边跟着一位青衫公子,正是张良。
儒门五绝出现,会场中有些小骚动,幸好没有女子在场,否则欢呼声一片,非让赵正产生演唱会的错觉。
“方才我在外与人闲聊,发觉固山君已成众矢之的,在下不该勉强固山君参加,抱歉,抱歉。”韩非拱手抱歉,脸上却一片嬉笑。
伏涅见状斥责道:“君子怀德,常思与人不公,因师弟邀请固山君已处处不悦,怎可嘲讽,还不快快道歉。”
韩非哑然止声,他好诙谐,与人玩笑,知道赵正也不是小肚鸡肠之辈,故而调笑。但是大师兄有言,他不敢违逆,连忙正色躬身道歉。
“好了,请固山君就坐,我与众师弟陪坐。”
伏涅一举一动,无不合乎周礼,以子爵小诸侯之礼对待赵正。
公然坐在亭上,底下一片哗然,此等不尊礼仪,穷兵黩武之辈参加大典的资格都没有。
“喏,固山君不是田太师门客吗,为何屈尊降贵来我儒家小圣贤庄?”这算是语气轻缓的。
另一个估计是王室子弟,厉声骂道:“鸿儒论德教化圣地,你这无知武夫速速离去,免得自取其辱。”
如此当面指责,赵正面带怒色。伏涅就要制止那弟子,却被张良轻轻拦下,不逼一下,闻名天下的固山君又怎能显露真才。
赵正果然被激怒,一甩袍袖笑道:“鸿儒,武夫,请恕在下直言,也绝非针对谁,境界上在下甩诸位一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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