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陇心中怒意骤现:“竟然是他!”,言罢一拳重捶地面,身上覆着的厚雪颤落许多。
有只小鹿若无其事地从旁经过,并未注意到三人,它自顾自地散着步,为了避免惊动,三人只得尽量隐蔽起来,将身子蜷缩在厚雪下。
“参见国主。”刺客们一本正经地齐刷刷行礼,凶意明显的眼神令人后脊发凉。
刺客头子胸有成竹,嘴角嬉笑,一脸谄媚模样:“国主放心,这山就这么大。用不了太久便能抓到。”
国主慎重点头,轻拍刺客头子肩膀,看上去颇为上心与满意:“抓紧时间。”
一众刺客立刻着手准备出发搜寻,稍显匆乱间,国主来的方向有一人一马火急火燎地突然跃现。将一封书信递交国主手中,上书:“竺源未出,计划失败了,还需从长计议。”
国主原先放松的表情立刻转变得凝重:“回来!”他怒斥一声,止住众人去势,不耐烦地把刺客头子喊道身边,紧闭双眼,长叹一声:“啧,撤退吧。”
不等头子询问,国主腮帮子鼓着,两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控制不住地握拳狂颤,暗自生气较劲,一把夺过头子腰间的短弓,朝着林逸几人的方向瞄准数秒,奋力拉弓满怀,直放一箭。
隐匿的三人心中大惊,还以为暴露了踪迹,正要逃离,却听凌厉的一声“咻!”,小鹿被吓跑,短箭轻擦过翟散冻僵的脸颊,深入雪中,周围溢出热气。
“哐啷!”一声,他又将短弓摔碎,怒气冲冲地匆匆离去,等他们前脚离开,后脚明邝几人匆忙回到山洞。路上顺便找了些干燥的木头,以便在洞里升起柴火,打算把几只打到的兔子给烤了。
明邝在专心地搭火架,明安休息了许久,想要帮帮忙,只是带伤之身,做起事情来颇为吃力,单是拿起一两块柴火,腰腹稍一发力,就疼得连连发出几声沉闷的呜咽。
“唉……受伤了就好好休息呗”明邝顿了一下,语气无奈地把柴火接过。
明安还在逞强着打趣:“小问题小问题,你爹我年轻时候受了伤照样上阵杀敌!”
“是是是!您多厉害啊!”明邝无奈地笑着,小心地搀扶他坐下。
翟陇专心摆弄着柴火,兴许是脸颊冻得感觉有些迟钝,并未注意还在渗血,看着儿子的伤口,或许是出于感动,又或许是愧疚,平时对他没好脸色的翟散在此刻显得犹豫,他迟疑地伸手过去,想要提醒一下。
“嘶……”指尖刚一触碰,翟陇身体下意识地抽回躲避,皱着眉盯着父亲,眼神间尽是警惕和小心,数秒后才猛然反应过来,匆匆转头,并不看父亲,又往旁边移过几步,刻意避开,继续摆弄柴火。
十多年的不闻不问,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着实让翟陇不知所措。
再看翟散的动作僵持在半空中,他的惊讶倒不是接受不了儿子的反应,本身平日里两人的关系不算好,但不管怎么说是父子,可刚才一瞬间的眼神让他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恐惧。
夜晚,外面寒风凛冽,洞内微弱的火光虽摇摇欲坠,但依然能产生些许的温暖,慰藉一下在座的众人。
翟陇以在外面站岗为由,并未和其他人一起吃饭。他靠在洞壁上,看着地面发呆,时不时瞅一眼父亲的背影,稍显落寞。
翟散在闭目养神,整体的状态看上去要比先前好上不少。只是摆放在一旁的兔肉没怎么动过,不知是不是在为翟陇先前的反应而生闷气。
“我们两个吃不下。”明邝和林逸二人突然出现,把手中的兔肉各分一半递给他。
他们两个清楚得很,平日里翟陇吃得比任何人都多,怎么会没有胃口呢,不吃东西也不过是在怄气罢了。
山林间突然出现几人身影,并以极快的速度靠近此处,三人警惕着弓身迅速跑进山洞:“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来的人并不多,众人迅速动身,藏于山洞深处,打算再来一回出其不意。
这一次,翟陇站在最前面,长刀紧握在手,双眼紧盯洞壁上逐渐清晰的黑影,看准时机,遂拔刀跳出。
“哐啷!”一声,刀身碰撞在一块,凌厉的声音和火光骤现,引得旁人下意识捂住双耳。
此后再无动静,翟陇把刀丢在一旁,面露喜色地上前:“竺冰!你怎么来了?”
形势明朗,众人纷纷现身。
“你父亲呢?”翟散跑出人群,对竺源是否还在城中这个问题非常关心。
竺冰同样喜上眉梢,匆匆收刀:“翟叔,放心好了。就是我爹派我来的,有人想把我们调出来,我爹没上当。”
简单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翟散的着急模样迅速放松,长舒一口气,得亏竺源是多了个心眼,知道城中有人防着他,所以在没有彻底确认翟散等人的安全前,他并没有轻易起兵夺城。
而翟散之所以一开始不派人通知竺源,是因为夺城之事乃是以他自己的名义,身处险境,他人皆敌,甚至连二公子也不一定能够完全相信,起兵乃是最后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他可不想背上一个奸臣的骂名。毕竟人言可畏,后书还指不定怎么写他呢。
深夜,陈郡城的大多数人家都睡了,唯独明府和国宫两处地方灯火通明,亮得晃眼。
翟散几人齐聚大堂,每个人神情凝重使得气氛也十分压抑,没有人说话,听得清所有人急促的呼吸声,像暴风雨前难得的宁静。
之所以选择明府,是翟散身处高位,现在时局紧张,府邸人多眼杂。
“说说吧,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翟散率先打破僵局,一行人就今天冬狩所发生的事情,要把龙去脉讨论了清楚。
现在最需要确定的,到底是何人指使的刺杀。
这个问题,明邝三人最有发言权,他便将打猎时的所见阐述出来,对此,最先持反对意见的人,是父亲明安:“国主虽然不安分,但一直都是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做手脚,今日为何要突然如此?更何况为何又要撤掉刺客?这一前一后岂不是自相矛盾?”
“可我们几人是亲眼看见的。”明邝立刻反驳,林逸和翟陇立刻起身示意赞同,林逸还将先前察觉到国主的种种奇怪反应全数告知。
坐在角落里沉思良久的竺源,给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也认为是国主可能性更大一些。大部队回来时,他并不在队伍里,正好和小邝的时间差不多对上。”
而且竺冰也说,他们上山找人的时候刺客都已撤走,并未遇上任何一个。
明安依旧不认同,这些年来,国主在朝堂上几乎没有几个心腹,跟随他的也都是一些小官,也从来没听说这些人里有什么厉害的人物。今日如此以卵击石的行为,恐怕是个正常人都办不出来。
林逸虽然身份不比他人高贵,但今日之事全程参与,明安也给了他发言权。他的观点并不像他人那般坚定,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整件事情可疑的点不少。
他倾向于整件事情国主肯定有份,但调虎离山一事让他觉着事情的背后,不止国主一人,他甚至觉着有没有可能国主都只是听人命令才会如此。
一时间,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出个结果。
吵得累了,他们目光便锁定在深思着的翟散身上,毕竟他是最大的,要怎么做还是以他为准。
只是相比其他人的各执一词与唇枪舌剑,他自己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
现在最清楚的一件事情是,有人把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逼他们死。只有当自己手里面握有更大的权力时,这种事情才不会再发生,所以他现在能选择的路,只有一条。
他缓缓起身,脸上慎重模样:“是时候起兵了。”反正这回人在城中,他们可以再去游说二公子,帮他打倒一个无能的国主,不能说完全是正义,但有了二公子的名义,算是名正言顺。
既如此,众人不再多言,迅速分工,开始着手准备。明安和翟散在军中有较深的根基,所以军营就由两人的儿子,明邝和翟陇负责,至于用来安抚民心,作用非常重要的城中一批富商则由竺冰负责,身为事情关键的二公子,由翟散和竺源亲自前往。
街上,翟散与竺源二人的脚步颇为匆忙,对于劝诫二公子夺权一事,这些年里重复了没有几千也有几百遍。
只怪那涂益一直没松口,身为二公子,在别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是他好像从未在意过能不能坐上国主位子,很多时候只想自己好好写幅字,画两幅画,仅此而已。
尽管身为兄长的国主常会打压他,翟散等人也会见缝插针,添油加醋,但涂益每次好像都没那么上心。
不过,今日可不一样,说严重点,人家已经摆明动刀子了,更何况今天涂益若非出了意外,他说不定现在已是刀下亡魂。如果这还能若无其事,继续无所谓,那这日子过得是真窝囊。
两人进入二公子涂益的府邸,殊不知他已经等候多时,大汗淋漓的两人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有些迟钝,发现涂益同样大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水甚至在反光,应该刚做了剧烈运动。
他给出的答案是“治疗坠马的伤势的过程太过痛苦。”,对于这个解释,两人并没有太过在意。
整件事情的经过被两人尽量用精简的语言一一阐述,正如来之前所想,得知前因后果的涂益果然眉头紧锁,一脸的慎重,完全不像以往那般无所谓。
一看到他这个样子,两人就已确定,今天肯定有希望,只是这强烈的喜悦只能用死里逃生的后怕和气愤来隐藏起来。
对涂益而言,翟散并非完全的忠臣,这些年他在自己手下独揽大权,说是权臣一点也不为过的。虽然自己不喜政事,但这家业不管怎么说是他祖上的,有外人来指手画脚,难免产生憎恶。
可今日冬狩引起如此大的骚动,他也很清楚代表了什么,自己仅仅是运气使然罢了。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即便他不愿,也必须要被迫做出回应:“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还是想让我起兵,对吧?”
翟散、竺源相看一眼,双双重重磕头于地,久久不起身,展现了二人坚定的决心。
“我明白了。”涂益答得很慎重,神情也不似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