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饮马秋水

涂国卷 二回 孤单野种

饮马秋水 筑摩江畔 5817 2022-11-08 02:46

  男人站在家门口,脸上挂着尴尬地笑,左手犹豫地不停摸索后脑勺,看上去一脸不好意思的模样。

  “事情就是这样了。额,娘子,可以吗?”男人小心地试探,神情有些担心,生怕娘子拒绝他。

  女人忙碌的身影突然停住,端着汤盆的双手在半空僵持,双脚像是被钉住,呆滞地看着腼腆的小男孩。

  倒不是不同意,只是事情发生得太快,男人不过出门收个菜的功夫,就带了个孩子回来,突然要加入夫妻二人平静的生活中,这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男人的右手被拉扯着放在身后,小男孩尽量把瘦小的身躯隐藏在男人的身后,但始终站在门外边,唯唯诺诺地探出脑袋,不谙世事地瞥了几眼屋内。

  屋子不大,设施也很简陋,墙壁上挂着几张陈旧的神仙画像,房顶上落满了灰,数道阳光透过漏洞穿进屋内,左侧的厨房里除了一口生锈的锅子外,木柜上只有几个带裂口的盆子叠放在一起,不少还未劈好的木柴堆在犄角旮瘩里,就连偷食的老鼠也不愿来此光顾。

  客厅正中央放着一张陈旧的方木桌,桌面上仅摆了两个菜盆就已经有些拥挤,卧室在右侧,床和仅有的一个衣柜紧挨在一起。

  三处之间甚至连房门都没有,只用破旧的麻布作为帘幕隔开。整体看上去,这家人的情况并不尽如人意。

  三人都不言语,一时间,好似时间凝固,气氛颇为尴尬。

  小男孩似乎察觉到诡异的气氛,面露内疚之色,更加贴近男人粗糙的手臂,表情逐渐委屈,少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女人和他只一个短暂的眼神对视,便心软了:“怎么会不行呢!”。她的眉角带笑,有些凹陷的双眼成了两条弯弯的细缝,欣然接受小男孩的出现。

  不等男人反应,妻子已上前招呼着小男孩入门。

  自此之后,小男孩顺理成章地待在了男人家中,成为了一份子。

  这个家并不富裕,男人平日里会去镇上务工,闲下来就和朋友出海捕捕鱼,或是去自家田里收收菜什么的,现在家里多了个孩子,他自然要比以前更加卖力才行。

  女人大多数时候就在村子里活动,常和朋友一块织织布,赚点外快,没事也会下地,若家中有什么需要,也不麻烦丈夫,自己会去镇上买。

  至于小男孩自己,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母亲的坟墓,男人将她就近葬在了山林间,应小男孩的请求,面向大海。因为家中没有足够的物质条件,所以小男孩没有去念书,闲下来的时间都陪在夫妻二人的身边。

  尽管生活清贫,但自给自足倒也没什么太大问题,随着小男孩的成长,日子也一定会蒸蒸日上。

  某日,男人和朋友捕完鱼,正泛舟回去。

  摇浆的朋友看着他,一脸无奈和不解:“你还真是奇怪,虽然你儿子死在了海难里,但也不至于收养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吧!”

  三年前,男人带着独子出海,说是捕鱼,其实是游玩。出海是一件危险的事,本来他是拒绝的,毕竟孩子只有八岁,他可不想有什么意外发生。

  但最终父亲没能拗得过孩子的纠缠,想着那日天气晴朗,没什么风,偶尔一回应该不会怎么样,便带了去。

  可天有不测风云,回家的路上突遇风暴,天色大变,狂风席卷天地,掀起剧烈的海浪疯狂地拍打礁石,溅起数米高的水花,脆弱的木舟没能坚持太久,几个大浪将其拍得粉碎。

  最后男人在岸边醒过来,而他的孩子,葬身江海。

  妻子在事后并未对他多加苛责,只是偶尔发发牢骚罢了,毕竟意外是谁都不想发生的。但此事在男人心中,却是一道始终无法逾越的鸿沟。

  三年来,不知有多少个深夜,他从噩梦中惊醒,脑海中孩子的面容浮现了一遍又一遍。

  对他来说,他从来没原谅过自己。收养小男孩,他觉着是上天给他的救赎,他要将自己无处安放而积攒多年的溺爱都给他。

  至于他人怎么想,他不在意。

  想到这,男人的情绪越发激动,看着远处家的方向,两眼放光的神情更加坚定:“不管怎样,林逸就是我的孩子!”

  林逸是亡母给小男孩取的姓名,夫妻二人不打算让他更改,毕竟小男孩的出现算是一种奢望。

  但自己的出身,却是林逸时常自卑的缘故,所以他很听话,无时无刻不想把事情做到最好,以此来回报夫妻二人。

  这天,是林逸第一次被教训。

  他头一回打了人,而且下手不轻,对方父母还上门简单地闹了一下。

  被打的那个,年龄和身材都要比林逸大不少,算是半个大人了,那孩子的风评很差,惹上偷东西,打架这类,是经常的事。村子里不少孩子都被他欺负过,但大多数都怕被记仇而不敢告诉长辈。

  今日是林逸唯一的朋友被欺负,他气不过便动了手。

  严格来说,其实算不上朋友,只是有好感罢了。因为在这个同龄人都大玩疯玩,作天作地的年纪,林逸非常安分守己,也因此和其他人接触少,时间一久便独来独往惯了。

  大多数同龄人都说他看不起别人,不愿跟他们一块玩,只有那唯一的朋友对他的态度较为友好,至少没有说他的闲言碎语。

  或许是因为平日里年幼的林逸听话懂事惯了,现在突然把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如此的反差,让女人着实气不过。

  她虽一言不发,但两个眼睛睁得圆瞪瞪的,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出的粗气一鼓一胀,而男人却默不作声地坐在桌边,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对于打架他似乎没有太过在意。

  “那么,你打赢了吗?”男人嚼着饭,一脸轻松淡然,好像对结果颇为期待的模样。

  女人顿时一惊,眉头紧皱,涨得通红的脸上充斥着生气:“老……公!你说什么呢!”

  眼看气氛不对,林逸不好意思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扭捏地尴尬着上前,干笑几声:“唔……爹,我赢了!”

  平静被打破,男人立刻喜上心头,眉眼弯起,乐得把两排牙齿露了出来,自豪地笑得合不拢嘴,拿着筷子招呼两人:“那就好!不用担心,快吃饭吧!”

  林逸稍显尴尬地陪笑,迫不及待地跑上前。

  “真是拗不过你们爷俩……”女人盘负起双手,表情逐渐放缓,虽有无奈,但已不见方才那般生气。

  经过女人的时候,林逸停顿了一下,迟疑地转头看向她:“额……对不起……把衣服给弄破了……”

  女人没说话,眼神闪过一丝落寞,她轻抚林逸的后脑勺,欣慰地笑着,长叹一声。尽管他打架,但他会因为弄坏了衣服而向自己道歉,这一点,已足够让她舒心。

  不知是不是打架累了,林逸今日是狼吞虎咽,不似平常,他的身上大大小小有不少脚印,头发里面甚至还有不少小石子,好几处皮肤也擦破了。

  男人吃饭的动作放缓,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吃过饭,咱爷俩正好一起洗个澡。”

  “啊?这……”林逸脑袋迅速低下,那一脸的不好意思着实把夫妻两人给看懵了。

  男人调皮地用筷子打了一下他脑袋,忍俊不禁起来:“傻孩子,咱们都是男的,你害羞个啥!”

  木屋内响起其乐融融的笑声,颇为温馨。

  夜深了,一轮孤月高挂黑夜,村子里早早褪去白天的喧闹,静得出奇,路边的田间泛起阵阵蛙鸣,大多数人熄了灯入睡,零散的几户人家点着油灯在夜话,路上时不时有几只野猫野狗在喊叫着流窜。

  林逸在床上躺得不成人样,呼呼大睡着,四肢大开作一个“大”字把被子踢开,呼噜声此起彼伏,睡得那叫一个沉。

  男人和妻子分别在两侧,女人宠溺地看着熟睡的林逸,把他四肢收好,又盖好被子,动作小心又轻声,生怕吵醒他。

  男人用右手撑着脑袋侧躺,看着面露愁容的妻子:“想什么呢?”

  “都好些年了,这孩子都没叫过我一声“娘”。反倒是你这个“爹”每日都会喊上两声。”女人表情委屈和无奈,嘴巴少许嘟起,似是赌气模样。

  倒也不是对一个称谓真的那么在意,只是自打亲生孩子死后,就没人这么叫过她了。每每听到一声声清脆响亮的“爹”,虽然表面上不说,但在她心里,或多或少有些羡慕。

  男人听罢,也无奈:“他叫我,是因为他对生父没有丝毫印象,可他却是眼睁睁地看着生母死在自己的面前。而且,今日他打架,不光是因为朋友。还因为那些坏孩子总叫他“野种””

  “野种”是林逸在村子里的外号,他自己当然是拒绝的,但过往他都尽量不会去在意,今日若非碰上了朋友被欺负,恐怕又是忍气吞声的一天。

  一方面,他并不想给夫妻俩人惹麻烦;另一方面,如果他这个别人口中的“野种”叫了女人一声“娘”,那女人在村子里,就少不了闲言碎语。

  人性本就复杂,外人可以用“野种”来欺负林逸,同样可以用诸如“荡妇”、“贱货”等诸多词汇来侮辱女人。

  女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才也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尽管后者只是推测,但女人更愿相信懂事的林逸是想到这一层的。

  她的心田似拂过一阵春风般的暖意,鼻子有些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然后摇了摇头,把眼泪又憋了回去。

  林逸不安分地摆弄身子,蠕动着钻进女人怀里,像一只可爱的小狗在寻求温暖。

  “傻孩子,你是我的孩子啊!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是娘亲的好孩子啊!”这是此刻女人心中最为真切的想法,虽不说出口,但她已然明了。

  男人沉默地看着有爱的两人,欣慰一笑。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