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叫凄临溪,除此以外,关于其他一概记不得了。
在庙里,她主要是帮忙打下手,像洗衣服、打扫、做饭这些杂活,大多数时候就由泽彦师兄和临溪来做。
如此一来,林逸几人能够有更多时间来学习练武,尽管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可能会有些累,但能让两拨人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情,临溪本人也乐于看到这样的局面。
几个糙男人待在一起这么些年,平常大手大脚惯了,很多事情差不多就行,临溪来了之后是锦上添花,使枯燥的日子里多了些有趣的地方。
她不光眼里有活,对几个师兄也算是照顾有加,十分细心,洗衣服常常会放一些特别的香皂,很好闻;打扫房间的时候也会时不时摆上一些小装饰物,增加一些乐趣。
林逸几人的年龄上来了,做事要比以前更加卖力,疲惫程度也随之增加。所以,每天晚上,临溪都会替他们用艾草针灸,来缓解皮肉上的酸痛。
本来这活是泽彦师兄负责的,只不过,他一个大老爷们,经常会把握不住下手的轻重,可能上一秒还挺享受的,下一秒就要开始在床上打滚,连连喊疼,泽彦师兄见状也不松手,就在一旁坏笑。
现在有了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他们当然不想再受折磨。
临溪也不负众望,花了好几个通宵和泽彦师兄学习,针灸的时候手法虽然不太老练,但心思极为细腻,舒服得想让人睡下。
几人之中,翟陇是最夸张,一天不针灸一回就浑身难受,每天都要定点定时躺在床上兴致勃勃地等待,跟个等母亲喂奶的孩子一样。
被抢了活的泽彦师兄对此也常常无法自拔,享受的模样实在是陶醉得很。
明邝倒是还好,针灸这事情偶尔来一下,尝尝鲜就好。临溪知道他爱看书,特地用艾草和一些中药制成香薰摆在书桌旁,不说有什么神奇无比的功效,但身心疲惫时提神醒脑还是能够办到的。
唯独林逸,是几人之中从来没有做过针灸的。倒不是他不喜欢,看到临溪给其他人针灸,他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第一回打架的时候,母亲尚在,事后也给他针灸过一次,用的同样是用艾草。
虽然那天她下手也没有轻重,但安慰的话总萦绕耳边,好似母亲从未离开。林逸只是担心,一旦习惯了临溪的针灸,自己会不会对母亲仅有的一些印象都给忘记了。
相处的时间里,和临溪的关系发展得最迅速也最为要好的人,要数林逸。他读书认字的时候,她有时也会在一旁跟着学一些;至于她的吃穿用品,大多也都是林逸用攒下来的钱买的……
久而久之,两个人遂以“兄妹”相称。
或许真如泽彦师兄所想,林逸、临溪两人同病相怜,所以相互体谅;又或许他们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时光飞逝,临溪来到明府已有小半年,几个年轻人间的关系日益深厚,逐渐发展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临溪对庙里的活也上手熟络不少,和泽彦师兄干活时的默契也很好。本来应该又是一个冬日的平常日子,两人正在厨房里忙碌,伴随几声炒锅声,炊烟漫起,明邝坐在走廊边,裹着棉衣,脸颊被清晨的寒气冻得些许发红,呼出白蒙蒙的气,几本书籍静摆在身旁,膝盖上枕着一盆点心,右手端着书籍细细阅览。身前的庭院中,翟陇与林逸二人相对而立地打拳过招,两人净胜抖擞,目光如炬,看样子昨晚睡得很饱。
饭烧好了,四人便围坐在稍显拥挤的桌上,一边吃饭,一边有说有笑。乍一看去,一切都如此轻松平常。
有个身着重甲的士兵出现在门外,他将泽彦师兄叫出去说了些话,虽然并不知交谈的内容,可泽彦师兄回到位子上之后却是显而易见的兴致不高,脸一直耷拉着,当旁人问起时,又好像受到惊吓一般,突然转变神情,有些勉强。
饭后,泽彦师兄和临溪二人正在厨房里洗碗,他却突然询问临溪要不要也学习、练功,本来她还挺乐意的,听到这话差点失手把碗给摔了,只是在得知这一学就要耗费好几年的时间,她便很快放弃了念头,好像一下子就提不起了兴趣。
相比起学东西,她似乎更加倾向于和林逸几个人待在一块。泽彦师兄的反应和她差不多,空洞的双眼中有着失落。
第二日的清晨,几个人和往常一样从睡梦中被临溪轻声唤醒,这个时候他们都要聚集在庙殿里等待泽彦师兄吩咐各自的活。
泽彦师兄平时都会早到很久,一旦几个人迟了还会说上两句,可今天却反常得很,等待许久始终不见泽彦师兄露面。
疑惑间,他们便要去房间寻师兄,才走出庙殿,发现庙门处的明安已经等候多时。
询问之下,方知他今日前来是要带几人回去的。
这个时间点比预计得要早几个月,不光是有事情将要发生,同时也是国主亲自下的命令。而且昨日就已经派人来通知过了,明安自己也挺疑惑的,为何几人是什么都没准备。
几人对于昨日泽彦师兄的不对劲一下子就恍然大悟过来,一路小跑到他的房间,却见房门紧闭,传出一阵鼾声,就差当面告诉几人他在“睡懒觉”。
这睡当然是他装的,这么多年起早贪黑从未耽误过,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睡过头。他虽然年纪不算特别大,但面对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分别,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昨天询问临溪,也不过是想看看能不能留一个人在身边,陪着自己罢了。
虽然有些自私,但这也是人之常情。
翟陇想好好告别,正欲敲门,被明邝给拦了下来,他清楚泽彦师兄是怎么想的,如此反常的行为,既然不愿见,那还是不见好了。
离开之前,他们久违地又入了一回厨房,挨个做了自己拿手的菜,送到了泽彦师兄的房门口。
生活在庙里的几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期间,翟散、明安等人的派系积极壮大,风头无两,和身为国主的长公子之间虽表面和平,但背后暗流涌动,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直围绕在两派间,时常会有摩擦。
此番回去,是长公子以国主的身份召集群臣,打算开展冬狩,而且特别点名了要翟散、明安等人带上自己的孩子。理由十分荒唐,说是想要看看国中重臣的孩子们那少年英豪般的潇洒英姿。
如此地针对,正常人用脑子想想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更何况好几年前国主在背地里就和流寇有说不清的联系。
翟府,大堂打扫得非常干净,座椅上都铺着厚实保暖的熊皮垫子,熊熊燃烧着的许多炭火放置在正中央的火盆里。
翟散与明安两人坐在厚软毛长的垫子上,膝上枕着丝垫,双手覆着靠近火盆,翻来覆去地烤着异常干燥的手,双手摩擦起卡沙卡沙的干燥声夹杂在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中。
案几上放着泛热气的简单餐饭,一碗米饭、汤、几条烧鱼还有特制的酱菜。但翟散与明安两人迟迟不动筷,眉头紧锁的神情似乎让他们没什么好胃口。
府中的老猫闻着味道,悄然走了进来,突然伸长脖颈,跳上案几,把鼻子给凑近了鱼肉。
“无力的奴才!”翟散突斥一声,夹起两条沙丁鱼丢到走廊上,老猫动作迟缓地走去,把鱼衔回翟散身边,却不动嘴,等到主人点头之后,老猫才迅速歪头吃起来,光泽漂亮的熊皮垫上洒落了不少鱼屑。
“真是强盗习性!”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没再骂它,转而摸着下巴,颇为怀疑模样,看向了角落的阴影中:“冬狩一事,你们怎么看?”
角落的阴影中,坐着个人。他佝偻着身子,有些矮小模样,鬓发皆白,充满皱纹而枯朽的手把玩着冗长的胡须,深凹的双眼闭起,年纪虽然很大,但依稀看得出少许的英俊和冷静。
这位名叫竺源,也是翟散的多年好友,只是他身有顽疾,所以不常出门露面,但与明安一样,是唯二能够和翟散相处的时候不用顾忌身份的人。
另两人神情凝重地相看一眼,都有所顾虑,明安起身,长吸一口气:“我觉着有问题。冬狩之事本来平常。但自打长公子即位这些年来,还是头一回。这段时间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如此突然,还点了咱俩的名,恐怕不简单。”
静坐在角落阴影里的竺源许久没说话,暗自思量。翟散、明安二人便不打扰,默默等待。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翟散与明安二人负责争斗之事,竺源则负责出谋划策,这勾心斗角的事想得多了,时常就喜欢独自一人陷入沉思:“咳咳……我同意。现在我们的势力日益壮大,长公子不可能视而不见。冬狩可能只是个幌子,还是要小心为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第二天的冬狩之日,翟散与明安二人早早到场,翟陇、明邝也随父辈出面,林逸也被带着。
除此以外,就是一些贴身护卫,虽然不多,但都是特地从自家护卫里挑选的好手,不说有多厉害,正常厮杀起来,以一敌二还是行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冬狩除了国主的护卫军以外,其他人不能带过多的随从。
寒冷冬季,大雪封山,一片白皑之色,凉风一阵,带起万千枯叶和白雪狂舞在天地之间,见之无不感叹一声“好看!”
二公子涂益在营地等候多时,他从小生得清秀,体形清瘦,酷爱诗词歌赋,为人也算温和,若生在和平年代,想必也是一个无心权势的文人雅士。而这也是翟散一伙人选择扶持他的原因。
今日的涂益,一袭素色长袍,手腕处松松挽起,简洁非常。淡白寒冷的风雪里,稍稍佝偻的背影显得单薄和瘦削,细长的发丝迎着冷风舞动着。
他捧着一碗热茶在手心,缓喝一口,脸上引出难以察觉的些许笑容。见到翟散、明安却独缺竺源一人时,这笑容显而易见的消失,很快变得严肃。
两人匆匆起身行礼,涂益的注意力并不在几人身上,看着一旁的空位,有少许惊讶模样,迟疑着盖上茶盖:“这,你们好友竺源怎么没来啊?”
“今日天气寒冷,他身子弱,前几日又受了风寒,来不了了。”翟散深深鞠躬解释,几人间陷入了沉寂。
站在最后的林逸不安分地稍稍抬头,见涂益似神游天外,在眼神的余光里他模糊的身影微侧过去,似乎心不在焉看向某处,甚至连杯中的茶水倒了出来都没注意,若非一旁仆从提醒,可是要狼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