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睁开眼睛,又是一个初秋的清晨,枕边,依旧无人,刺目的秋阳,透过窗扉照射在墙上,光影之中,尘靡浮荡。一样的阳光,一样的床,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起床,想起文锦说的话:规矩上墙,执行落地,加强管理;便轻轻一笑,跨步出门,准备开晨会,却听吱呀一声,丝丝,一身慵懒,头发蓬乱,从旁边房中走了出来。
“盈盈姐,早,真是奇怪,昨晚好像有人在院中挖洞,扰得人家一夜没睡好。”丝丝伸了个懒腰,为没有睡好写了个注脚。
吱呀,又一声,对面的房门应声而开,文锦眼睛通红,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嗨,昨晚真是奇怪,竟做了一夜的梦,梦见自己在房中练功夫,顿了一夜的脚。“为丝丝的疑惑,也写了个注脚。
好巧不巧!
“哟,原来是公子,这么勤奋,怪不得的。“
丝丝见文锦并未从盈盈房中出来,心中无比高兴,暗自嘲笑盈盈业务能力不行,白白浪费机会,便扭腰上前,要扶文锦下楼。
侯平一路小跑从门外进来,见文锦站在楼梯边,便站在楼下大声禀道:“公子,门口有人来拜。”
“有人来拜?”
文锦万分奇怪,这么早,谁啊?却快步下楼,往大门走去。
“原乡!”
文锦出门,便诧异不已,比上次偶遇还错愕,却快步上前,抓住原乡手臂,亲热地叫道:“为何不进来?”
“算了,若闻见腥味,恐怕停不了嘴,芳菲馆,我可消费不起!”原乡苦笑一声,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还有已被露水打湿、滑到脚踝的袜子,心中哀叹,这辈子,还有机会再进去听曲儿吗?
随即想起自己的使命,抓住文锦胳膊,扭头就走:“随我回家,有惊喜给你。”
文锦虽然功夫不错,也被他拉得踉跄了几步,心中不禁沉吟,这么大的力道,惊喜肯定不小,便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昨晚。”
“可风去找你,你们见面了吗?”
“见过。”
“他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我们一面而别,他去了平城。”
预料之中的答案,文锦当然知道可风会去平城,可自己,何时归去?
可风,但愿你不要冲动!
一路被原乡拽着连走带跑,很快到了原乡家小院门口。
文锦终于知道原乡为何如此激动,因为他的血液已经开始奔涌,他听见了孩子的笑声,听见了这个秋天,最动听的声音。
璇儿!
文锦飞步上前,反拽着原乡走了进去,房中,巧官抱着璇儿玩得正高兴,璇儿正是有奶便是娘的年纪,吃饱睡足,谁逗给谁笑脸,一试就灵,咯咯的笑声,渲染了烟火的清晨。
墨菊正在吃早饭,旁边,坐着一脸严肃的慕华尚。
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曾经也是平城的豪门公子,可家事惨变,千里逃亡,慕华尚的眼中,已经有了这个年纪孩子绝无仅有的沉稳从容。
“爹,我把妹妹带来了。”见文锦进门,慕华尚并不格外兴奋,只是停了手中的碗筷,平静地看着文锦,慢慢说道。
有了文锦每月二十两银子的资助,加之要招待客人,早饭,显得意外的丰富,平常只有过节才能限量吃一点的包子、馒头、油饼,小山似的堆在桌子上,还可以挑挑拣拣。
可慕华尚,停了筷子,就是停了筷子,绝不再吃。
或许,看见父亲,只是另一次逃亡的开始,他不能养成贪食的毛病。
文锦反而孩子一般失控了,慕华尚冷静的眼神,刺痛了他的心。从巧官手中夺过璇儿,又把慕华尚拉进怀中,眼泪,如溃堤一般奔涌出来。
墨菊看见文锦,才彻底放下心来,使命达成之后,一口气泄掉,竟软软滑了下去,巧官忙从后面把她拉住。
“将军,尚儿和璇儿,就交给你了,我还得回去,小兴儿在平城,我也放不下的。“墨菊坐直身子,稳住神,眼神平静,却不容置疑。
文锦把璇儿交给巧官,却让慕华尚给墨菊磕头:“没有墨菊姑姑,就没有你兄妹二人,你记住了!”
慕华尚跟墨菊朝夕相处几个月,早已把她看成母亲一般,跪地磕头之后,却倔强地说道:“我跟姑姑一起回去,我要救我娘。”
征宪纳宇文燕为妃,消息已经穿得遍天下皆知,慕华尚年纪虽幼,也知道从此之后,母亲就是别人家的了,小小年纪,就有了救母之心。
原乡一脸沉郁,看看慕华尚,又看看文锦,竟不知如何安慰。
墨菊一把将慕华尚抱进怀里,下巴紧紧贴着他头顶,骄傲地说道:“好,尚儿,姑姑带你回去。”眼神,坚定。
又仰头看着文锦,慷慨道:“将军,府中还有那么多人,小兴儿平日也训练他们的,便杀回去,救小姐逃出平城,也不是难事。”
原乡苦涩地笑了一下,热情是高的,热血是好的,可政治权谋,岂是布上绣针?征宪纳宇文燕为妃,正是为了诱杀文锦!
可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夺妻之恨,又有几人能忍?只好呆呆地看着文锦。
“你,如何找到他们的?”文锦却跳开话题,平静地询问原乡。
“我去原州找叔父,他告诉我墨菊的行踪在并州,我便与可风分手后,又去并州找到他们,一起返回的。”
“拓巴忍大帅还有什么话吗?”
“也没什么,只是让我转告你,他与你父亲,是生死兄弟。”原乡淡淡道。
这是拓巴忍的原话,原乡当然知道分量,原本想秘密告诉文锦,可话说到此,轻轻带出,反而不留痕迹。
文锦觑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原乡,尘封的记忆中,冰雪开始融化,露出清晰的脉络,当年东征之时,拓巴忍看自己的眼神、温馨的亲情、始终絮絮叨叨如同家人般的叮嘱,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看着文锦的眼神,原乡欣慰地笑了,文锦,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异常精准!
文锦却缓缓起身,直直走到墨菊身前,忽然单膝下跪,拱手一揖,诚挚道:“大恩不言谢,墨菊,我还有事托付。”
墨菊吓了一跳,手足无措,慌乱之中将文锦扶起,哽咽道:“将军这是干什么?没有将军,又哪来我们的今天,将军有话,吩咐就是了。”
“你回去之时,把璇儿帮我带回去,我找人送你们到边境,那边,你只管找拓巴忍,他自会相助的。”文锦徐徐道,眼睛,直直地看着窗棂:“回去之后,告诉燕子,我只要她活着!”
墨菊与巧官愕然瞪着眼睛,千里迢迢,好容易团聚,为何又苦巴巴送回去?原乡已经明白得醍醐灌顶,璇儿,就是燕子活下去的动力!
文锦,毕竟只有他,最懂燕子!
“我,送他们!”原乡起身,徐徐道,眼睛坚定地看着文锦!
“不,原乡,你留下,帮我看着慕华尚,他要是想回去,你给我照死了揍他!”文锦眼眸如冰,冷冷道:“我,现在分不了身。”
说罢,决然转身,走出了房门,门外,艳阳高照,五彩斑斓,文锦的身影,隐入绚丽的阳光,隐入苍穹之下。
门内,原乡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个女人,轻语道:“照他说的做!”
文锦出芳菲馆不久之后,展风飞便雄赳赳走了进来,背着手,稳稳踱至楼梯口,见无人搭理自己,知道还没引起众人的注意。
便抬腿上楼梯,一步一顿,升到楼梯中间的平台,轻咳一声,表达了想讲话的意思,下面的小厮们却以为他化身监工,要寻找偷懒的典型,纷纷埋下头,更加卖力地打扫卫生,发誓要扫去那些并不存在的污渍。
展风飞见大家误会如此之深,无奈之下,只好朗声问道:“文锦将军呢?快叫他出来,大千岁有请!“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明白这是一个合法偷懒的机会,便纷纷行动起来,四处寻找文锦,有人飞奔上楼,报告盈盈;机灵点的,抽身便去了后院,后院多大啊!找一圈,不得到午饭时间?有几个实心眼的,却一个一个拉开柜子的门,门里没有,又拉开里面的抽屉,似乎文锦是一件衣服,或是一双袜子。
一名刚起床的歌女,走出房门便遇到如此盛大的节目,听说找文锦,当即坐下,先脱下自己的鞋,看看,好像没有,又脱下袜子,仔细闻了闻,似乎文锦,又变成了一缕脚气。
展风飞也没想到,自己一嗓子,将芳菲馆变成了欢乐的海洋,鼻子都气歪了,正要暴跳如雷,还好,盈盈,款款下楼了。
对盈盈,展风飞不得不给点面子,倒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合伙人,主要是因为,她似乎是文锦的女人。
睡没睡不知道,反正,隐约听见他管静海要打胎的药。
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展风飞揶揄道:“你倒越来越端庄贤淑,越来越像良家女子,我来这么长时辰,你竟不露面,丝丝也不见踪影,你让我如何咽下这口气?“
“展护卫何时咽气?奴家为你送行。“盈盈微微福了一福,表达最基本的礼仪,口中却并不示弱,揶揄了回去。
沉静的气质,已是大家闺秀的风姿。
“你找公子何事?“见展风飞被噎得直翻白眼,盈盈还是给了他面子。
“大千岁有请,十万火急,中午之前,必须见到人!“展风飞见她气质升华,肉眼可见,忽然感觉有点自卑,忙抬出大千岁镇住。
“我去找他,中午之前,必定给你带回来。“
“那就好,我等着!“
盈盈叫了两个小厮跟着自己,就径直出门,展风飞见他走远,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人啊!还得学习,这才跟文锦几天,变良家女子了!
缓缓下楼,找一张桌子,坐下,撸了撸袖子,架势摆够,这才吩咐旁边小厮:“叫丝丝出来,给我唱曲儿,唱雅一点的,咱也长长学问。“
侯平拎了一壶茶,给他斟满,陪笑道:“大人,丝丝姑娘,一早就出去了。“
“呵,今儿什么日子?怎么他娘这么不顺。“呵,拖了一个长音,意思是不信、不屑、不甘心!
盈盈猜得不错,出门一里地,青石铺成的小径走到尽头,便到了小河边,茫茫的蒹葭丛中,文锦,静静地站着,天地一般孤独。一阵秋风掠过,一片白雾飞舞,身影,隐入雾中。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文锦徐徐回头,看见一双水雾般的眼睛,眸中,是母亲一般的柔情。
“展护卫找你,说十万火急。“盈盈轻轻迎了上去。
“哦!“文锦淡淡一笑,迈步便往回走。
“有烦心事吧?又来这里。“轻轻的询问,似多年的故人。
没有回答,文锦只是加快了脚步,青石小径,响起踏踏的靴声,几步之后,文锦停住,回头,等盈盈跟上,又与他缓缓往前走,微笑道:“再急,也不急这一时。“
盈盈仰头看了看文锦,露出浅浅的微笑,默默跟着他走,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也,不错!
“你也该成家了!“文锦打破沉默,如此不合时宜。
“谁瞧得上咱们?“盈盈自嘲,心中,掠过一丝悲凉。
“有喜欢的吗?想想办法!“文锦轻语,淡淡微笑如兄长般温暖,却如刷子,划过盈盈的心。
盈盈没说话,忽然加快脚步,漠然道:“快些吧,展护卫该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