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带着宇文豹,辞了冯氏,前后走出府门,元彪早已牵过雪地追风,将马缰递给文锦,文锦接过马缰,笑道:“给你三天假,你不回去陪陪墨霜,陪我干什么?”
文锦轻松,元彪却不敢不严肃,恭恭敬敬拱手回到:“回大将军,不差这三日,元彪现在是熊扑卫右兵卫,护卫将军安全,是职责所在,将军请!”
文锦满意地点了点头,回身对宇文豹道:“也好,豹兄,你不必跟我了,你去原乡家中,把尚儿接回府,告诉原乡,明日朝会,让他参加。”
宇文豹默默点了点头,犹豫道:“有些征宪的旧臣,恐怕未必愿意参加明日的朝会。”
文锦笑了笑,随即沉下脸,冷冷道:“由不得他们!”
宇文豹心中一寒,想了想宇文化成,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过自己坐骑,翻身上马,狠狠一夹马肚子,战马嘶鸣声中,扬鞭而去。
元彪护着文锦,来到安东侯府,慕华博已经返回府中,仆人带着二人,径直来到侯府正殿,慕华博与可风,沉默地坐在殿中,相对无语。
见文锦进殿,慕华博一动不动,可风立即起身,迎前几步,向文锦一揖,文锦挥手让其坐下,自己坐了慕华博旁边。
可风并不就坐,跟元彪一起,无声站在了文锦身后,仿佛当年秃发玄和宇文疆,护卫天周皇帝一样。
“还好,文锦,此次夺宫,还算平稳!”慕华博看着他们,无声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从他嘴里说出还好两个字,已经算最高评价。
“可是静海大师,毕竟去了!”文锦声音有些微哽咽,又回头看着可风,问道:“师娘怎么样?”
“还算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说大师还没去,她要独自陪着大师,把所有人都赶出来了。”
可风眼中,又涌出泪来:“可大师,毕竟已经去了。”
文锦叹了一口气,幽幽看着殿外,沉默不语,恰好府中丫鬟进来布茶,被窒息的气氛吓得发颤,手一抖,茶杯没放稳,摔在地上,众人都是一惊。
“混账东西!要你何用?”慕华博突然暴怒,脸涨得通红,厉声呵斥。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丫鬟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向慕华博讨饶,又可怜巴巴地看着文锦。
“算了,你出去吧。”文锦挥挥手,奇怪地看着慕华博,叔父性格沉稳,对下人很和蔼,几乎从不发怒,今天,看来也绷不住了。
丫鬟不敢动,又恐惧地看着慕华博,慕华博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轻声道:“大将军发话了,你出去吧,把地上收拾了,当心别扎着手。”
丫鬟获救似的,手忙脚乱收拾好地上的碎片,嘤嘤哭泣着出去了。
慕华博见丫鬟退出,长长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做大将军,是拓巴忍提议的,我并不反对,可你,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这个,恐怕才是慕华博情绪失控最根本的原因,文锦却并不回答,只是轻轻笑道:“叔父何必如此郁闷,竟然向丫鬟撒气,朝局,并不像叔父想的那么难以收拾,我现在忧虑的,是燕子。”
说完,文锦起身,叹道:“伍国定已经自尽,难题,总会一个一个解决,现在嘛,先去看看师娘。”
慕华博也缓缓起身,文锦忽然发现,叔父仿佛一夜之间,又老去许多,满头的苍发,几乎已经看不到黑色。
“唉!你们几个年轻人,都稳重了不少,文锦,我看你嘴角法令纹都出来了。”文锦还在感慨叔父年迈,慕华博却叹了一口气,嘲笑他们变老。
可风跟在二人身后,慢慢向外走,听慕华博感慨,也浅浅一笑:“侯爷,我们都三十的人了,可不是该老了。”
文锦也调侃道:“跟我们比,叔父还算老当益壮,叔父出马,祖震海不是束手就擒?”
慕华博心情稍微好转,呵呵一笑,傲然道:“老夫带过一年鹰扬卫,祖震海,翻不了天!”
四人出殿,一路往侯府书房走去,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刚刚轻松一点的气氛,逐渐又压抑得令人窒息。
安东侯府的书房,静静矗立在一处池塘岸边,远远的,站着几个仆人,默默垂手肃立,无人敢靠近。
书房里面,寂静无声,安静得令人心中发颤,越靠近,心中越压抑,空中似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固执地抗拒外人接近。
越接近书房,气场越强,越难以迈步,文锦强忍心中的悲伤,顽强地向书房靠近,心中震骇无比,仿佛回到那个迷幻的夜晚,静海运功排毒的土房。
书房门外,气场突然消失,传来月儿师娘哽咽的哭泣声:“老东西,你这么狠心,竟敢丢下我先走!”
文锦脸色苍白,脑中迷茫一片,回身看了看三人,竟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推门进去。
四人僵在门外,听天地寂静,任岁月流逝,仿佛过了一世,又仿佛一瞬之时,风中,飘来一句气若游丝的声音:“酒,给老子酒!”
春回大地,花香四溢,流水潺潺,天空碧蓝,四人仿佛听见天籁之音,文锦猛然推开房门,抬腿迈了进去。
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门坎绊倒,文锦回身喝到:“慕华博,明日把这门槛去掉!”
慕华博脑中一片空白,脱口应道:“遵命!”随即醒悟过来,挥手便要教训文锦,文锦,却已经跑到静海床前。
月儿含着泪,天地之间,眼中只有静海,仿佛四人根本不存在,声音絮絮如慈母般温存:“喝,就知道喝,喝死你个老东西。”
慕华博哈哈大笑,回身走到书房门口,大叫一声:“来人,给大师上酒,吩咐管家,中午好好做几个菜,送到书房来,我们陪大师好好喝一杯。”
“是,侯爷!”
一个仆人快步跑到门外,却嗫嚅道:“可是侯爷,城里已经戒严,羽翎卫军士在街上巡逻,不让出门。”
慕华博无声一笑,走到文锦身前,揶揄道:“大将军,说句话吧!”
静海起死回生,文锦无比愉快,爽朗地一笑,对可风道:“段义还算雷厉风行!可风,你去告诉段义,戒严取消,羽翎卫加强巡逻就是了,不得阻止百姓出门,还有,你派人去各位大臣府上,告诉他们,明日早朝,不得有误,有不愿意的,你看着办。”
可风会意一笑,对文锦拱手道:“尊大将军令!”又对静海拱手:“大师安心静养,可风中午如果有空,必定回来陪大师略饮几杯。”
转身,退了出去。
文锦这才回身,笑着问静海:“大师,你玩什么把戏?你把师娘吓死了。”
月儿眼皮翻了翻,一双白眼看着天,不屑道:“谁吓死了?他要不在,天底下老东西不多的是?”
静海刚“呵呵”两声,嘴边便涌泉似的喷出血来,月儿赶紧住口,一边给他拭去血迹,一边骂道:“笑,还笑得出来!”
静海运了运气,闭了体内血脉,眼睛盯着文锦,小声骂道:“展风飞这个王八蛋,不总是骂老子是老乌龟吗?乌龟,还不得活一千年,哪那么容易就死了?”
仿佛疲累至极,静海轻轻咳嗽两声,又忧郁地看着文锦:“云青玄如何了?死了吗?”
“没有,受了重伤,已经救过来了。”文锦轻声回到。
“哦,那就好。”静海舒了一口气,又试探着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明正典型?”语气,有深深的忧虑。
“不,全力救治,礼送回国!”文锦毫不犹豫。
“为何?”
“他不过奉命行事,再说,若离当了皇帝,我当然要给他这个面子,大师不是说,若离是个好孩子!”文锦调皮地笑了笑,对月儿挤了挤眼,又道:“大师的面子,文锦也不能不给啊!是吧?师娘。”
明媚的秋阳透过窗户,映在静海脸上,静海的眼中,生出熠熠的光,仿佛伤口也不那么疼了,竟侧了侧头,对慕华博笑道:“侯爷,这小子不错,当得起大将军三个字,唉,云青玄,还算有良心。”
慕华博不解地看着静海,静海闭眼歇息片刻,继续道:“云青玄剑出剑,无人生还,我,是唯一的例外,他,避开了我的要害;老夫的闪灵掌,也并未全力一击,否则,他岂能活到今日。”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都惊叹不已。
“你们这是惺惺相惜啊,大师,令人何其神往。”慕华博叹道,语气,无限神往。
静海看慕华博温文儒雅的样子,心生钦羡,侧头对月儿笑道:“这老东西也不错,我要是走了,你跟他过吧。”
慕华博正在神往,静海忽然拐这么大一个弯,竟不知如何接话,月儿却已经骂开了:“何必等你走呢,你个老东西,我现在就跟他过。”
慕华博彻底无语,文锦与元彪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笑声中,静海忽然轻声喝到:“噤声!有人靠近!”
众人心中惊颤,都疑惑地看着静海,元彪左手,轻轻扣在了刀柄上,静海表情专注,直直看着门外,鼻翼一张一翕,似乎在极力分辨什么东西。
“酒,他们送酒来了。”静海呵呵一笑,随即轻轻咳嗽几声,眼神喜悦,十分兴奋。
众人松了一口气,元彪慢慢放下刀柄,月儿大声呵斥道:“想酒想迷糊了吧,你个老东西!”
“侯爷,酒菜备好了。”门外,仆人远远禀了一声。
“送进来!”慕华博惊叹地看了一眼静海,对外高声吩咐。
静海迫不及待,挣扎着想坐起来,却震动伤口,胸前的绷带,又渗出细细的血丝,慕华博赶紧安抚:“大师,酒不是给你喝的,是给你洗伤口用的。”
静海失望地躺了回去,却不甘心,又问道:“有肘子吗?”
月儿轻轻呵斥了一声:“肘子当然有,那是我们吃的,你,只能喝稀粥。”
文锦热情地招呼众人:“来,坐,都坐,元彪,你也不要讲那么多规矩,我们坐下吃肉喝酒,让大师好好歇着。”
静海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道:“老衲,还不如死了算了。”
众人愉快地笑着,就要落坐,慕华博却拦住了文锦,吩咐道:“你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去看燕子吧。”
见文锦诧异,慕华博又轻轻拍拍他肩膀,叹道:“你处理云青玄的方式,我大概知道你要怎么做了,有我和拓巴忍,你,放心去做吧。”
文锦看了一眼慕华博,心中赞叹,叔父,真是一只老狐狸!口中却道:“真想陪你们饮几杯,可外面,事情太多了,大师,师娘,文锦告辞,你们慢用。”
文锦带着元彪离去,月儿惊讶地问道:“侯爷,你敢这么跟大将军说话?”
慕华博淡淡一笑,不屑道:“别人眼里,他是大将军,在我这,就是慕华文锦,月儿大师,我不是说过吗,等静海大师回来,给你们讲讲文锦的故事。”
月儿兴奋地笑了:“对啊,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慕华博温馨地一笑,对静海眨了眨眼睛,笑道:“那我替大师求个情,让他略饮几杯,故事嘛,饮着酒,听起来才有味道。”
静海精神振奋,随即可怜巴巴地看着月儿,月儿嗔了他一眼,终于松口:“三杯,最多三杯!”
说完,扶着静海慢慢坐在床上,慕华博轻轻一笑,亲自斟满一杯酒递给静海,笑道:“我们边吃、边喝、边听故事,故事,要从当朝一位风云人物说起。”
慕华博说完,便举杯,示意二人共饮。
三人略饮一小口,静海与月儿便静静地看着慕华博,等他继续,心中赞叹,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讲故事,开篇,便如此吸引人。
慕华博却停住,大步走到书房门口,对外大喝一声:“派人去宇文府,请宇文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