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书不得不用犯罪的手段来掩盖自己的过失,他强忍着愤怒,要求知情者不得将消息外传,然后就将郑使处死了,罪名是“间谍罪”。
晋人的残酷手段使得郑人不敢再向晋国派出使者,栾书和郤氏就这样“联手”截断了两国的信息传递通道。
杀害郑使只是剜肉补疮的紧急手段,却无法解决根本问题,局势的走向仍然扑朔迷离,栾书也不知何去何从。
晋军欲攻新郑则兵力不足,欲退则没有正当理由。正当他左右为难、不知是进是退的时候,楚令尹子重率师入侵陈国。栾书大喜,他立即解除了对郑国的包围,挥师东南解救陈国。晋楚两军在淮阳城外对峙了一番后就各自撤军了。
栾书回国后,晋景公开始了解到了点滴真相,他不禁心惊肉跳。他不能把郑成公召来询问,因为真相一旦如同传说中的那样,晋国的脸就被自己丢尽了;他也不能去询问其他知情者,因为他不可能从那些人的嘴里得到实话。
晋景公恼于卿士们竟敢对他信口胡言,却又无可奈何——他的精力和体力都不允许自己与重臣们进行对抗。
晋景公思前想后,决定将错就错,将大事化了:“郑伯冤死就冤死吧!哪块地里没埋过冤死鬼?谁让他有通敌的嫌疑呢!”
不过晋景公既然了解到楚国希望与晋国和解,他也不想失去这个机会;郑成公这条路虽然被自己堵死了,他还是可以找到其他途径的。晋景公认为晋楚两国一旦绕过郑国人复交,郑成公再做怎样的辩解也都毫无意义了——晋人完全可以把郑人的辩解当成马后炮。
在士燮的建议下,晋景公决定从关押的楚国战俘中寻找突破口,就像当年秦国人做的那样。这一天,晋景公在巡视公室库府时(库府用来放置车辆和器具等,同时也用于关押奴隶和囚犯)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囚犯。
那个囚犯面向南方坐在阴暗潮湿的库房里,身上带着枷锁,穿着老旧的礼服,头上端端正正戴着一顶楚国式的礼冠。他的身份配上这副打扮在戏台上就是一个小丑,但是在现实中却一点也不好笑,甚至会使人流泪。
晋景公问起那个人的身份,管理库府的官员说:“他是前年泛之战中被郑人俘虏的楚囚,名叫钟仪,是郧县原来的县公。他从被关起来那天起就是这副穿戴,每日早晚对着南方跪拜稽首,两年来行为一直没有改变过。”
晋景公说:“我们不能像对待囚犯似的对待一位君子。”他下令解除钟仪身上的械具,又命人将钟仪带到宫中。
晋景公首先向钟仪表示慰问,钟仪以臣子见君之礼向晋景公再拜稽首。
晋景公问:“夫子担任什么官职?”
钟仪回答:“臣的祖上是乐官,因此才以钟为氏。”
晋景公问:“你懂音乐吗?”
钟仪回答:“氏族先人的官职,臣怎么敢遗忘?”
晋景公命他现场弹奏,钟仪于是弹了一曲《重黎》,边弹边颂唱。钟仪收声后见晋景公听得一头雾水,于是解释道:“这是我族先大夫为歌颂荆人之祖重黎作的楚辞,相当于《诗经》中的《周颂》。”
晋景公又问楚共王是个什么样的人,钟仪答道:“这不是小人所知道的。”
晋景公一定要他做出评价,他不得已回答道:“寡君还是太子之时,殷勤地侍奉太师和太保;早上拜会婴齐,晚上拜会侧。其他的臣什么也不知道。”
晋景公把他和钟仪的对话转述给士燮,士燮说:“钟仪是位真君子啊!他言必称先人的官职,乃是不肯忘本;弹奏本国之音,则不忘旧国;只说太子之事,乃是无私;直呼二卿的名字,即是尊君。这个人可以成大事,请君侯将他礼送回楚国,以结晋、楚之好。”
晋景公大喜,立即安排士燮去与钟仪会谈。钟仪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说:“如果能成就两国好事,我死而无憾!”几天后,他就带着晋人的重托回到楚国。
当初,楚国人得到郑成公被晋人扣押的消息不禁又惊又怒,子反说:“晋国人一定是疯了,他们表面上是针对郑国,实际上则是针对楚国。晋国马上就会出师灭亡郑国;晋不可信,郑不可失。请君王即刻派军队北上,帮助郑人保卫国家!”
但是子重说:“正因为晋人干的这些事太不可理喻,臣才认为事出必然有因。否则以栾、范(士燮)、智、韩等良大夫的智慧与忠诚,竟然不去阻止晋侯发疯,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所以臣认为应当尽快查清事件真相,然后再做决定。况且现在出师戍守郑国不但激化各国矛盾,而且会害死郑伯的!”
楚共王经过深入思考,最终采纳了子重的意见。楚人很快弄清了真相——其实就是郤犨导演的一场乌龙戏。不久栾书率师伐郑,楚共王便派子重围陈救郑。又过了些日子,晋人就把打扮得精神抖擞的钟仪地送回来了。
晋人的善举得到了楚人的积极响应,楚共王稍后派王子辰出使晋国。两国人谁也没提郑成公的事,就好像忘了他的存在似的。两国缔结了友好条约,中原的局势随即缓和下来。
七月,齐顷公去世,太子环即位,是为齐灵公。
齐顷公在位十七年,齐国在他执政期间发生的最大事件,就是与以晋国为首的多国联军进行了鞌之战。齐国虽然战败,但并没有衰落下去,反而走上了伟大的复兴之路。齐国的复兴行动强烈地震慑了晋国,晋人为了安抚齐国,这才强令鲁国把汾阳之地割让给齐国。
齐顷公身上有着历代君主普遍具有的傲气,也有着先君们不具备的、忍辱负重的顽强精神,这或许跟他童年时代的生活经历有关(陪着父亲在外流亡)。
假使再给齐顷公十年时间、或者假使齐灵公能够继续父亲未竟的事业(而不是堕落得那么迅速),华夏局势如何、晋国的霸主地位能够维持多久,都是值得遐想的问题。姜氏政权主动放弃了最后的机会,便不可逆转地堕落下去,最终被陈田氏推翻。
冬,久未出现在春秋舞台上的秦国突然联合白狄进攻晋国位于河西的几座城市。在晋国领导地位稳固、联盟成员对盟主忠心不二之时,秦国绝不敢做出招惹晋国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