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年冬天,卫献公成功实现了复辟的夙愿。
卫献公于鲁襄公十四年被迫流亡,时至今日已过去十一年。
卫献公被驱逐后,列国史册上都记载着:“孙林父、宁殖出其君。”史册上着重强调了两人的名字,实际上包含着强烈谴责的意思。
宁殖每每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都感到追悔莫及。鲁襄公二十年,宁殖病入膏肓,他自知命不久矣,就把儿子宁喜叫到病榻前说:“我一生做事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就怕留下不好的名声;但是即便如此,我仍然铸成了大错。我竟然驱逐了君侯,罪行记载于史册,藏在各国库府之中,我对此追悔莫及。如今只有帮助君侯复位,我的罪行才能得到赦免。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了。你能完成,就是我的儿子;不能,我的鬼神就算挨冻受饿,也不会享用你的祭品!”
宁喜抹着眼泪不停点头,宁殖这才放心地闭上双眼。从此开始,父亲的遗言始终回荡在他的脑海中,成为他心中的顽疾。
宁氏的实力虽强,但比起孙氏来还是差得很多。宁喜不敢与孙氏硬碰硬,便想从晋国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后来,宁喜与赵武建立了亲密的友谊。宁喜之所以没有选择其他人,一是他赌赵武会成为士匄的继任者;二是因为赵武品行高尚又洁身自好,与他交往只需讲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能省下大笔财富。
结果宁喜真赌正了。在卫献公复辟的问题上,他巧妙地对赵武施加了影响,使赵武觉得把流亡君主接回帝丘是正确的选择;至于卫殇公会遭遇什么样的下场,根本不需要考虑。
卫献公多年以来也没闲着,他的说客无孔不入,游荡在华夏大地的各国角落。晋平公竟然也被说动了,后来他在诸侯大会上命令卫殇公把夷仪封给卫献公。
卫殇公大为惊恐,他说道:“一国不能容两君,盟主的命令会引发卫国公室内乱的!请盟主还是慎重考虑后再做决定吧!”
晋平公说:“寡人正是为了防止卫国发生动乱才提出这个请求。君侯把卫衎留在齐国,难道忘了当年齐襄公强纳卫恵公之事了吗?”
宁喜也在旁边帮腔:“君侯,盟主说的在理。帝丘大,夷仪小。把他封在夷仪,就相当于把卫衎至于君侯监视之下了,害怕的应当是卫衎才对。”
卫殇公的确害怕齐国人帮助卫献公复位,又轻信了宁喜的话,所以就不再反对了。
决定做出来后,晋平公派魏舒到齐国去,将卫献公护送到夷仪。魏舒进入临淄,向齐景公递交了晋平公的亲笔信。
齐景公心里说:“那个老守财奴总算要滚蛋了。”他命崔杼陪魏舒到东莱去见卫献公。卫献公俨然已经成为东莱的“土皇帝”。
魏舒向他宣布了晋平公的决定,卫献公听后表情复杂、内心纠结,马上对晋国人的决定表示感谢。魏舒离开后,崔杼单独与卫献公进行了会谈。
崔杼开门见山:“君侯一旦返国,将如何报答外臣呢?”
卫献公说:“土地、珍宝随夫子挑选,寡人不敢私爱。”
崔杼张口向他要了五鹿城,卫献公顿感心如刀割,五脏六腑都在淌血。他内心骂了崔杼一万次,但仍然挤出一副笑脸说:“唯夫子所愿!”为了使对方不敢食言,崔杼扣留了他的家眷当做人质。
八月,卫献公进入夷仪。
入冬之时,卫献公的密使与宁喜接上头。密使说,如果宁喜能帮助卫献公复位,卫献公就将政务全部交给他,自己只掌管祭祀。
宁喜既兴奋又忧虑,他先讲了一番客套话,然后说道:“但是,如果没有子鲜帮助,仅凭我一人恐怕不足以成事。”
两人又交谈了片刻,密使便告辞离开。密使走出宁喜家时恰好被大叔仪看见了,大叔仪当场呆若木鸡。密使向他报以一个神秘的微笑,转身快步走入人流。
大叔仪黯然返回家中,他的儿子见父亲仿佛丢了魂魄似的,也不敢问,只是安静地坐在父亲身边。片刻之后,大叔仪对儿子说:“公室要发生内乱了!天呐!《诗》说:‘我躬不说,遑恤我后(我自顾不暇,又怎能考虑到后人?)。’指的就是宁子吧?宁子可称得上不为后代着想的人了!能成功吗?必然不能。
“君子每做一件事,都要考虑后果和能否重复去做。《书》说:‘慎始而敬终,终而不困。’《诗》说:‘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如今宁子对待君主还不如弈棋,如何能避免失败?棋手举棋不定,尚且不能战胜对手;何况对置君之事犹豫不决呢?一废一立,宁子必然不免于难。九世之卿,一朝灭亡,真是可唉可叹那!”
此后卫献公与宁喜一直秘密保持着往来。
第二年春,卫殇公派孙林父的儿子孙嘉出使齐国。孙林父当时身体状况不佳,便在孙蒯的陪伴下回到封地静心休养;孙林父的另一个儿子孙襄在帝丘掌管家务。
宁喜见时机已到,立即要求卫献公把子鲜派到帝丘来。但是当卫献公对子鲜下命令时,子鲜却坚决不从。卫献公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兄弟,只好搬出老娘敬姒。敬姒声色俱厉地命子鲜马上回帝丘协助宁喜发动叛乱,就像威胁小孩子去偷东西一样。
子鲜忧心忡忡道:“君侯从来都没有信用,我又多次冒犯他;谁知道他复位之后会不会追究我的罪行?”
敬姒说:“衎的确无信,但是老娘可以保你无事;你不会连自己的母亲也不相信吧?”
子鲜没有理由继续推辞,只好潜入帝丘,藏在宁喜家中。
阴谋一直处于保密状态,直到子鲜来到他的家中,宁喜才对几名关系亲近的大夫透露了计划。他首先找到蘧伯玉,请他加入阴谋圈。蘧伯玉说:“我不敢听到君侯被驱逐,也不敢听到君侯回国复位。”说罢脚不沾地地离开都城,又从最近的关口逃走了。十二年了,蘧伯玉两次出关,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