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扬必须要回大雪山一趟了。
郁臻说的人物和地点不少,单凭自己一个人去查证不仅费时费力,而且有些想法会先入为主,查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离阳镇的事必须优先解决掉,大雪山必须有个可以让睦国满意的说辞,迎雪节就快到了,大雪山的存粮最多只能撑两个月。
大雪山一年有九个月的时间都在下雪,夏天一过完,大雪山就重新变成冰雪的世界,晶莹透亮的六瓣雪花,像内陆淘气稚童折的纸鸢,歪歪斜斜地在空中飞舞,洋洋洒洒静谧无声的从雪神手中跑出来,一层又一层的覆在大雪山上,刺骨的冷风吹过,干冷的雪片被扬起来,形成白茫茫的雪雾。
雪是雪山万物的近亲,是雪神最信赖的信使,大雪山的子民都相信,每年的初雪,代表了雪神对子民的态度。
迎雪节是大雪山最重要的六个节日之一,大雪山不像内陆四季分明,除了雪线上移的三个月光景,便是冬天了。夏末时节,大雪山天气转冷,初雪如期而至,传播雪神的福音。
上至大主祭下至普通的民众,在大雪山迎来每年第一场雪的这一天都会禁食,席雪城涤罪池附近会搭建一个非常壮观的祭台,由雪神教德高望重的长老领祭,歌颂雪神的神迹,祷求雪神的庇佑。雪山子民只要身体允许,都会从不远千里赶来,参加这一隆重的庆祝活动,届时席雪城将人山人海雪帐连天,各种集市应运而生,互通有无贸易繁盛,是难得的盛景。
整个庆祝活动会一直持续到初雪的结束,大雪山的雪下起来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雪神教的教史上记载,初雪最长的一次连续下了二十六天。
雪神教向所有参加活动的雪山子民提供免费的食物,每一日都会耗费巨量的粮食,丁扬出山之前,丁逸正为存粮的匮乏焦头烂额。
粮食一直是套在大雪山脖子上的枷锁,雪山出产丰富,就是不出粮食,以前齐朝的时候,每年都会调拨粮食,隆国立国之后,一直拿雪山的玉石、药材、雪木、毛皮等等向睦国换粮食。可现在睦国掐了粮食的供应,只能向渝国购买,渝国多山,也没有多少余粮,高价买来的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
哪怕睦国现在肯卖粮,大队的车马从内陆运至大雪山外围的雪山六堡,至少需要一个半月,再转运至大雪山又得一个月,两个月的存粮用尽之后,还有半个月的空窗期,到时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无数雪山子民饿死,一旦饥荒蔓延,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算算离雪神节不过十数日,此刻兄长丁逸又该彻夜无眠了吧。
尽管没收到安澜的回信,蒲草又写了一封信给霍先生,主要是告知在苏家堡的斡旋下,终于能进入雪神教护教军,今后可能将长期呆在大雪山了,霍先生要是来隆国办差,可以去大雪山找自己。
蒲草还提到,自从到了大草甸,感觉根本不需要绞酋和寒棘丹的压制,体内的经脉舒畅无比,再无一丝烧灼感。三年之期快到的时候,自己定会提前请人将绞酋送回去,不会令霍先生失诺。
正事寥寥几句说完,一页雪麻纸才写了小半,蒲草停了笔就不知从何处着墨了。
原本打算学了冰瀑经就离开大雪山,但现在苏家堡是蒲草的保人,如果蒲草走了会连累苏家堡不好做人。
再者自己中了截神指,总不能真按照那个住在坟里的怪人所说去下药害人。蒲草向苏子仲打听过,丁老怪是丁雪韵的爷爷,跟赵岚琇是一个年代的人,但比赵岚琇年轻一些,丁逸当上大主祭以后就卸任了长老之位,在大雪山颐养天年。
苏子仲与丁雪韵成亲之后,那可就是苏子仲的爷爷,蒲草又怎么可能下药害苏子仲的爷爷。
前途未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截神指到时候真的没有解决的办法,那就怪自己命不好了。
左思右想,蒲草又接着写了对安澜的眷念之情,慢慢写了四五张雪麻纸,吹干墨汁,封了信口。
这次蒲草随信准备了一些礼物,给霍先生和金先生带了几乎雪焰酒,给门房老李带了几张暖和的皮子。
门房老李不会修行,每年冬天老寒腿都会发作,根本走不了路,绑上几张皮子一定会舒服上很多。
蒲草想着等霍先生与金先生喝雪焰酒的时候,会不会像自己第一次喝的时候感觉那么辣那么呛喉,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滚下来,滴在雪牛皮做的信封上,润了好大一片。
蒲草赶紧拿袖子擦了擦信封,又抹了抹眼睛,省得叫刘家堡的人看见了笑话。
总有一处柔软,戳一下就会疼出泪来。
蒲草把自己关在屋内,迎雪节就要到了,雪山六堡肯定是要派人观礼的,不日就要启程,苏子仲已将大雪山让蒲草去当伍长的小心思细细说了,蒲草还没想到什么好的计策来应对。
说是给苏家堡面子,还不是不希望护教军插个外人。
大雪山与内陆不同,没有什么州道府的划分,大草甸是雪山六堡的地盘,相当于大雪山的第一道防线,只要雪山六堡能将草甸看好,草甸上的一切都是雪山六堡说了算,大雪山从来不会过问太多,名义上是隆国的领地,实际上如同独立王国。
穿过数百里的草甸,便是一片冰雪统治的世界,恶劣的环境算是大雪山的第二道防线,在草甸和大雪山之间,零星分布着一些较大的城池,这些全部归隆国皇室管理,所有的赋税、出产由皇室收集起来,送达大雪山,由大雪山统一分配。
最后才是大雪山周围如席雪城一般的城镇,虽然比外围更冷但人数却更多,雪神的信众常年自发聚集在此,一切听从大雪山的指令,信仰也更虔诚,是雪神教的根基所在。
护教军就驻扎在大雪山的山脚下,经过大雪山层层筛选,身家清白的年轻男信众才会被编入护教军,护教军编制也与内陆军队不同,按照旅旗都伍的架构设置,伍是最低级的长官,统卒十名,加伍长共计十一人,十伍为一都,十都为一旗,以此类推。
在护教军内,普通军卒只能学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凭军功、威望晋升为伍长后,可以由军内传功官传授低级修行之法。
在战场上,修行之人和普通军卒的存活率不可同日可与,所以底层的军卒都盯着伍长的位置,盼着能走上修行之途。
伍长并不是多么重要的职位,但护教军从来都是清一色的银发碧眼,蒲草一个内陆人初来乍到,无一丝军功傍身,又不通武学,强行插队肯定会招致底层士卒不满,合起伙来揉捏蒲草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果蒲草识趣,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还能留一条性命,若是不识趣,都里将官上报个误入雪坑,尸首都找不回来,更查不到任何痕迹。
别看蒲草平日里好说话,但骨头上刻印了安澜的气度,可以不争,但绝不会容忍挑衅。
大雪山不同意,我蒲草回到安澜等死,那是我宿命。可大雪山同意了,却暗地里玩花样,我就跟你磕到底。
蒲草打定主意,在不让苏家堡为难的前提下,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谁不给自己留活路,自己也绝不让他好过。
窗外琴声响起,如成衣店老板的熨铁,迅速抚平了蒲草心中的波澜,蒲草收拾了桌上的笔墨,端个矮凳坐在窗边,静静听着凌子抚琴。
蒲草在安澜听过艺部的学姐们弹过这首曲子,是很有名《秋霜别》,传为一位背井离乡的才子见秋霜有感而作,曲调低沉意味隽永,想来凌子是想家了吧。
门被撞开。
“苏子仲!”蒲草背对着门咬牙切齿,不用看就知道是苏子仲,也只有苏子仲从来不敲门就进来。
“不用这么大声的向我表达你的心意,我知道你喜欢我,喂,有好事找你。”
“你能有什么好事?”蒲草一回头,看见苏子仲与朱幼植醉醺醺的,勾肩搭背眼神暧昧。
“不是我,是朱大少,雪神节快到了,朱大少邀请你见识见识眠月阁,再去席雪城好好洗去你的罪恶。”苏子仲特意加重了语气,把罪恶这两个字咬得极缓极重。
“我哪里来的什么罪恶。”
“你们内陆人常说,肉-欲是一大原罪,去了眠月阁很快就有罪了。”朱幼植挤眉弄眼,“前几日他们骑我,我心下不爽,又不能对兄弟打击报复,只好去眠月阁骑别人了,嘿嘿嘿。”
“我爹说了,让我们护送内陆的几国使臣,先去雪鹰城拜访隆皇,接着去席雪城观礼,最后送你上大雪山。我爹他们直接去席雪城,跟我们不同路。”苏子仲大致地说了下行程。
“真的?”蒲草马上换了一幅笑脸,这下可好,终于有机会跟凌子同路了。
苏子仲和朱幼植怎会想到蒲草是因为要与凌子同行而高兴,只以为蒲草欢天喜地的为完成男孩到男人的蜕变而兴奋。
“我就知道蒲草跟我是一类人,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朱幼植得意的对苏子仲说道,“走,为即将成为男人的蒲草饮上几杯。”
蒲草就这么被拖离了屋子。
什么叫即将成为男人?我本来就是男人好吧。
管它呢。草甸上得遇凌子,就他娘的值得醉上一回。
“苏子仲,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蒲草醉眼朦胧,拽着苏子仲的衣襟。
“你饿极后吃一顿饱饭的感觉,就是喜欢的感觉。哈哈哈,你说,你是不是发情了。”苏子仲也没好到哪里去,半靠在王小眼的身上站不稳。
“苏子仲!你说得对,说的太对了!”蒲草迷迷糊糊的竖起大拇指,打着酒鼾斜斜倒了下去。
蒲草想起在三多集、在沙止城挨饿后吃一顿饱饭的满足,与现在见到凌子后的那种满足,果然是一模一样。
“有才,苏子仲你果然有才!”蒲草枕在苏子仲的身上,说着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