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章:伤情如灭
花千骨坐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着白子画的动静,见他抬手,急忙讨好的端起酒壶倒酒,“师父师父,徒儿来就好。”花千骨笑得十足乖巧。
白子画不言语,端起那酒来,望了片刻。
花千骨舔舔发干的唇,软声道,“师父,您在生我的气?”
他垂下视线望她,“没有。”
花千骨心中更忐忑了,那日的话,一听便知是玩笑话,师父不至为此生气,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师父,您有心事?”她探头问道。
白子画不喜言语,许多事从不言说,她虽这样问,却也料得他定然又要摇头。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竟淡淡道,“有一些。”
花千骨立刻摇着尾巴凑了上去,“师父师父,给小骨说说好不好,小骨帮你分忧!”
白子画望了她片刻,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摩挲上她的脸颊。
顿了顿,轻叹。
“你那日说,一百个彦月也不换?”
花千骨一听果然是那日闯了祸,忙激灵了起来,刷刷点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他又道,“你从前也说过,十个墨冰仙也不换?”
一听到这个他忌讳万分的名字,花千骨激灵更甚,头点的几欲脱臼,一刻都不敢迟疑。
白子画见她点头,默然片刻,神色不大自然,“在你心中……他竟比十个彦月重要么。”
花千骨一愣,一惊,一抽搐。
原来这些日子,她心惊胆战怕他生气,她家师父在乎的却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笑意漫了上来,谁说他冷情?他明明是在乎的,只是有时不懂得表达,有时用理智压抑着,不许自己表达。
白子画见她展颜笑开,两眼直勾勾望着他,那视线几欲令他无所遁形,不由困窘,面上一阵难堪。
花千骨明白过来,往日都是在生气,这一次,却是当真在吃醋了……
哈哈,她家薄皮大陷的师父啊!
花千骨笑眯眯的往他怀里拱,趁旁人不注意,迅速在那冰凉的唇上偷了一个香。
白子画尴尬至极的推开她,望了眼席上众人,耳根有些热,掩饰般轻斥道,“小骨,胡闹!”
花千骨笑意盈盈靠近他耳边,柔声劝哄,“我家师父,一千个墨冰也不换……”
酒香如醉,俊颜柔和。
众人抬头瞧去,顿时瞪大了眼———
只见一向冷如冰渣的长留上仙,神色一缓,唇角一弯,那表情……很是受用。
与白子画相比,幽若倒是难得的正襟危坐。
她这个掌门当得如坐针毡,闭着眼碎碎念,苍天啊,大地啊,保佑他们良心发现,保佑他们放她一马…….
然而上苍显然已经遗忘了她,席间酒宴行至过半,便有门派上前来,开始委婉的歌颂长留的功德。
幽若一听,浑身一抖———
那人说罢,照着老套路,谦虚提出要领教一下长留的高招。
话是谦虚,那神色却满是不容拒绝。
唇角抽了抽,这已是各家流水宴上的压轴戏吗,专挑本派仙术高的弟子挑战,只是任他仙术再高,又怎抵得住各门派的车轮战?到最后无一不是挂彩重伤,一派的顶梁柱非死即伤,该派实力必然大挫。
说白了,这就是变相的群殴———
还打死人不用偿命!
幽若很没骨气的逃避责任,求助般的望了望三尊,缩了缩脖子———
不说,不看,只管吃饭!
幽若埋头,又狠狠扒了口饭。
摩严冷声道,“长流设宴,各仙派一片和乐,为的是庆贺,动刀动剑就不必了。”
别派弟子起哄,“不打不相识,剑下出英雄,世尊这样的‘英雄’想必也有同感吧!”
笙箫默轻咳一声,推脱道,“长留弟子登不上台面,出来只是献丑,更何况,佛家有语,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实在不必争剑上长短。”
又有人假笑道,“哈哈,儒尊真是谦虚,既然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就总有是非在嘛,剑上比出个长短,才好回去磨磨剑啊!”
儒尊:“……”
幽若一口饭呛了住,饶是你再据理力争,禁不住对方蛮不讲理……
不等人再做辩驳,青华门门主已持着一口阴阳怪气的嗓音,吩咐道,“丘度,你先上去领教领教长留弟子高深的仙术吧!”
仙派间的互掐开始了!
落十一蹙了蹙眉,他身为摩严的大弟子,若真动起手,他自然是要打头阵,只见那弟子领了命,刚想起身上前,却被另一个身影挡住。
紫袍少年飞身跃至台上,望着他颇为挑衅,“落少侠修为深厚,不如先给在下指教指教!”
落十一心烦异常,他为何总不肯放过他?
糖宝傻了眼,望着针锋相对的二人,不知唱的是哪一出。
重笙扭头望了她一眼,竟不理场上众人,飞身过来,眨眨眼,笑道,“糖宝,那日没能杀了那女人,我想了想,杀了她师父也是一样的。”
糖宝冷汗,这是什么逻辑!
他却突然靠近,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我听人说了你与他的过往恩怨,糖宝,听我的话,这样懦弱的男人根本配不上你,我替你了结了他,省得他害你伤心!”
重笙话语间甚是鄙夷,哼,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糖宝若喜欢他,他一定不顾一切的护她周全,哪里像落十一那般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在他看来,为了心中所爱,与天下为敌都值得!
落十一眸色一深,见二人一阵耳语,不由沉声抬起手来,“重少侠,请!”
重笙一笑,望着她柔声道,“你等我回来,你为他受的委屈,我一定为你讨回来!”
说罢,还不待她有所反应,他人已如疾风般掠至半空。
风势渐急,眼看空中二人交起手来。
摩严眼神有些紧,落十一是他一手教出的高徒,他自然信得过,可对方显然也并非善类,更别说,此事似乎还牵扯到了糖宝。
摩严头疼,但凡牵扯到糖宝,落十一总会方寸大乱。
空中之人依旧打斗不休,众人却渐渐看出了端倪,长留千百年来讲究和为贵,故而术法大多内敛,重于防守,而蜀山的仙术戾气颇重,杀伤力强,再加上重笙身为首席弟子,年少轻狂,招式间便更多了几分狠绝。
缠斗间仙力相击,在空中爆破开来,巨大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糖宝狠狠揪着衣角,指间关节泛白,看得心惊胆战。
比试已至□,二人依旧难分高低,重笙一咬牙,竟念诀唤出光剑来,掌中一紧,剑气破空。
落十一大惊,急忙撑了结界去挡,二人本是赤手空拳的过招,他却突然用剑,实在不算光明磊落。
摩严神色骤冷,扭头朝蜀山掌门怒道,“贵派弟子竟出暗招,如此犯规,实在有损蜀山名声,胜了也胜之不武!”
灰衣老儿皮笑肉不笑,“哼,事先也未言明不准使剑,怎么算是犯规?!场上无生死,败了也只怪自己技不如人!”
摩严脸色铁青,眼见重笙仗剑在手,那招式更是狠厉,剑剑直刺对方死脉,不留一丝情面,而落十一忙于应付,更连唤剑的机会都没有,空手对阵实在吃亏,不由高声道,“十一,罢了,不与此等人纠缠!你快快收势下来!”
风声更急,剑气挥荡。
“重生!你真敢伤他,我跟你没完!”一个清脆声音急急道。
落十一浑身一震,俯头看去,只见碧衣幽幽,那眸子里满是掩不住的忧心。
心中一暖,仿若春草破冰而出。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她还是在乎他的?
然而就在这个分神的间隙,光剑划破结界,直朝他咽喉而去。
席下众人皆变了脸,这一招任谁都看得出,是欲置他于死地。
不由暗惊,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值得如此公报私仇?
然而在场之人还没回神,几乎在同一瞬,碧色身影飞身急至,一把扑向了重笙!
剑势猛消,空中光芒渐弱。眼看是一场不死不休,却突然来了个如此乌龙的结局,众人无不惊叹———
情债,果然又是情债啊!
落十一望着眼前一幕,整颗心霎时坠到了谷底,刚燃起的一丝希望被撞了个粉碎,二人较量,生死关头,她竟选择抱住了他。
重生满是不可置信的望着她,“糖宝……”
糖宝狠狠瞪他一眼,瞪得他灰头土脸,这小子有病是不是,动不动就暴走着要砍人!
方才她见他杀气满满,竟当真要取他性命,一颗心顿时揪到了嗓子眼,想都没想,便飞身扑了上去。
然而她只是一只小虫子,小小的心思实在简单,考虑不到男人们心中“扑向了谁”的讲究,她只觉得,若是扑向落十一,虽能救他,自己却免不得要替他挨这一下子,若是扑向了拿剑的元凶,岂不是一劳永逸?
落十一不言语,径自飞身落下地来,回座上,抓起身前酒杯一饮而尽,偏头不再看她。
糖宝沮丧的撇撇嘴,她可是性命都不顾的救了他,他倒是潇洒,连声谢谢都不说!
回到座位,抱着桃子心中发苦,幽若望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调侃,“糖宝,没想到嘛……”
凭她多年纵横情场的经验,落十一一定是醋到了,这虫子也真是大胆,当着众人的面就敢抱上另一个。
糖宝红了脸,以为她笑的是她的奋不顾身,不由一阵羞怯,干脆变回了虫身,哼哧哼哧的在桃子上打了个洞洞,躲进去再不肯出来。
幽若叹口气,苦声道,“这才是第一局,后面还不知要怎样凶险……”
白子画不为所觉的皱了皱眉,低头见花千骨正托着腮出神,心中思虑片刻,抬手斟了杯酒,支起她的小脑袋,柔声道,“今日允你多喝几杯。”
花千骨眼睛亮了亮,师父平日都不许她碰酒,今天竟主动送上门来!生怕他反悔,忙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白子画淡淡为她续了一杯,她白玉般的小脸微微泛起了红,迷离着眼再灌下了肚。
如此数次,花千骨终于醉的不成样子,倒在他的腿上断断续续说着梦话。
白子画满意一笑。
身侧,笙箫默看得目瞪口呆。
高!师兄这一招实在是高!
只是,却不太厚道……若是跳过了花千骨,很快便轮到自家的徒儿了。
笙箫默轻咳几声,干脆如法炮制,顺手抓起最近的那个,抬手便是几杯酒灌了下去。
连城莫名其妙被他抓来,又莫名其妙的一通猛灌,呛咳着说不出话———
其实她想说,她的酒品实在不好,以往与赫连喝酒,每每醉了便窘态百出。
然而甫一开口,便又是一杯灌了下来。
连城受不住的捶着胸口,只觉醉意上涌,天旋地转,周遭万物都蒙了一层雾意。
她昏沉的揉揉脑袋,支撑不住的醉倒在桌上……
事后笙箫默回想,只觉这一生,有两件事是极为后悔的!
其一,便是不小心撞见了长留大殿中的白子画与花千骨,以致被迫收了她这个徒弟。其二,便是灌了她这一遭酒……
“宁儿?”他试探着唤了唤,见她果然醉的不省人事,细致的脸颊滚烫,纤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抓挠着桌子。
不由一笑,她醉了酒倒还乖巧些,不能明里暗里给他闯祸。
身侧火夕与舞青萝面面相觑,“师父,您为什么灌师妹这么多酒啊?”
笙箫默抬抬眼,将酒壶递出去,没好气道,“你们也给为师喝!”
这两个小崽子,他一片好心,他们还不领情。
露台的风有些凉,连城无知觉的缩了缩身子,笙箫默见了,干脆脱下外袍来为她披上。
醉梦中恍然一阵暖意袭来,连城醉眼迷离,模糊抬头一看,果然又是他。
眯着眼瞧了他片刻,竟是莞尔一笑。
“师父……”
笙箫默诧异低头看来,又听她轻轻开口,声音细小如蚊蚋,“师父,我可不可以,不叫你师父啊……”
笙箫默听得不甚真切,皱了皱眉,微低下头,“你说什么?”
连城醉得意识模糊,眼前之人却格外清晰,心中密密麻麻,彷如细密的牛毛针轻轻抓挠,带着丝丝疼痛与些微悸动。
她出其不意的拉住他的衣襟,声音扬高,含了丝任性与抱怨,“我不想你当我的师父,起初是不愿,后来……是不甘,可是,若你不是我的师父,我大概永世都见不到你,我又想,乖乖做你的徒弟已是要烧高香了,别人只怕盼都盼不来……只是……赫连说得对,你若不是我师父,我是不是就能与旁人一样……有资格去争取一次?”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所有人都顿下了动作,朝这边望来。
笙箫默骇住了,世事仿若混乱,令他一时大脑空白!
她心中堵得满满,眼前光影交错,早已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见他满是震惊的望着她,赌气似地一用力,拽着他衣襟的手往下一拉,凑身上前咬上了他的唇。
甫一触上那柔软,带着他淡淡的气息,她满目桃花,醉生梦死。
然而只是一瞬,他旋即狠狠推开了她!
连城猛地摔倒回桌上,脑袋一磕,加上酒力,终于昏昏陷入了沉睡。
众人的表情已不是惊讶所能形容,那神色里带着鄙夷,带着唾弃,一道道如刀刃般的视线煎熬着他,他万般难堪,几如凌迟。
摩严铁青着脸,气得浑身直抖,在天下人面前爆出这样一桩不伦丑事,长留将如何自处?
幽若也当真傻了眼,她从来不知道连城竟有这样的心思,昔年花千骨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那些所谓正派之徒无不唾弃,尽言她竟龌龊到对自己的师父动了情根,这般大胆行径,在那些老顽固眼中简直是背德**,骨头师父下场之凄惨犹在眼前,如今若再来一桩,长留的百年清誉当真难保了。
情势僵持,诺大的宴席竟成了讽刺一般,没有人说话,气氛却冷到了极点。
空旷的风自四面八方狠灌进来,吹着衣衫猎猎作响,笙箫默脸色灰败,羞愤的闭了闭眼。
“哼,长留的弟子真让人开眼!”轻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知哪派的白发老儿冷笑嘲讽道,“真是收的好徒儿,个个背德**,男盗女娼!当年花———”
话未说完,白子画眼中杀机一闪!
然而还未待他出手,玉阶之上已是青芒大震,一道血光。
那老儿再没有机会说完这句话。
太快了,众人还没反映过来,笙箫默已冷冷收回剑。
眼见地上之人嚎啕着翻滚,口中血流如注,不远处,一条鲜红的舌头触目惊心。
笙箫默脸色苍白,抬起头来,睨着众人冷声道,“我的弟子,过错自有我来担!只是休想有谁,敢借我一人之错,辱及长留!”
四下气氛更是紧张,眼见场面控制不住!
如此光天化日的落人口舌,长留难道真的要毁在他们师兄弟三人手中吗?摩严冷看了眼桌前昏睡之人,牺牲区区一个弟子,总好过毁了百年基业!
把心一狠,厉声道,“如此孽徒,不留也罢!”
抬手狠辣的一掌,直朝她天灵盖而去!
笙箫默大惊,狠力挡下他的杀招,怒道,“师兄,我笙箫默的徒弟,不劳你费心!”
他明显的护短,使得周遭更是议论如沸,摩严咬牙,低声恨道,“师弟,你糊涂啊!”。
这一场醉酒,着实醉了个天昏地暗,连城醒来时,已是隔日傍晚。
周遭一片漆黑,她自床上挣扎着坐起身,揉揉昏沉的额际,只觉周身轻飘飘使不上力。
抬手唤出些光烛来,霎时而来的光亮,她不适应的眯了眯眼,伸手去挡。
不经意抬起头,一时愣了住。
只见房中不远处,那抹清幽身影端坐着,那神色带着丝冷意,映着烛光,令人觉得莫名的遥远与惧怕。
连城僵硬了身子,记忆突如逆流,争先恐后的涌入了脑海,一幕幕震得回她不了神。
耳根发热,她缓缓挪下了床,呐呐道,“师父……”
“跪下!”
不似往日的随意,那声音夹杂着深深的怒气,带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她怔了怔,何时见过他这般模样?他在她眼中一直是慵懒而自在的,虽是长留儒尊,却不怎么理会世事,颇有一股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洒脱随意,淡淡的却却比谁都看得清透。
难道他竟也如此在乎旁人的眼光吗?
连城跪了下去,盯着眼前的沉沉衣摆,没有一丝暖意。
“你可知错?”头顶上方,声音冷冷。
她淡淡道,“给长留蒙了羞,是弟子的错。”
他突然觉得好笑,这一刻实在是讽刺,多少年来,他于局外淡然旁观,眼见白子画为情落得个伤心入骨,眼见摩严与竹染至亲相残,他间或同情,间或扼腕,只叹世人痴傻,想自己孑然一身,多么自在逍遥。数百年云淡风轻,七情六欲早已参破,如此虚妄之事,何必执着?即便旁人怎样撕心裂肺,他心中明澈,照样做他潇潇洒洒的仙,情爱之字早已看得通透,无一丝妄念,更不屑招惹。
她又是何时对他动了那样的心思?!这一路走来,他竟茫然不知,以致闯下今日的祸。
自己身败名裂倒无妨,身外之事他从不在乎,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连累了他心中重逾性命的长留!
他压了压怒气,沉声道,“是我没有教好你,让你走了错路。”
她抬起头来,目光清透,“损了长留的声誉是弟子的错,除此以外,弟子再没有其他的错。”
笙箫默闻言怒道,“混账,到如今还不知悔改?!”
可是他平时太过心慈手软,才让她如此有恃无恐?
她讶然片刻,突然倾身上前,望着他轻声道,“师父,你只说,我若不是你的弟子,今日种种可会不同?”
他抿唇偏过头去,漠然不语,她不满的撇撇嘴,伸手去扳他的脸颊,不许他躲避。
他震然瞪大了眼,望着她伸来的手,不敢相信她竟大胆到如此地步。
“放肆!!!”
一声怒斥,他面色铁青,往日洒脱,不拘礼数,并不代表他不知伦常廉耻,师徒之间,若至如此,他也当真当得起“衣冠禽兽”四个字。
她的手停在他身前寸余,默了默,自嘲一笑,“弟子明白了。”
复又在他身前跪下,伸手抹了抹唇,哼声道,“我南域连城拿得起放得下,师父既然说了,徒儿不会厚颜无耻的死缠烂打,亲也亲了,错也错了,该怎样罚,依门规处置就是。”
他望着她,站起身来,心中沉沉的化不开,“你犯此大错,我不能再容,你在房中面壁三年,也好好想想,近来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荒唐念头……三年之后,逐出长留。”
青衣渺渺,再不迟疑的飘然而过。
“三年……”她跪在原地,低声喃喃。
贪婪殿中,三尊俱在,幽若揉着眉头坐在上座,糖宝化成虫身,躲在她耳朵里偷听,时不时还偷瞄一眼殿下的落十一。
“三年?!”摩严怒声而起,“师弟,你袒护得未免太过!此等孽障,竟恬不知耻到觊觎师尊,莫说是面壁三年,便是天牢三十年都算从轻发落!”
笙箫默倚在座上,支着脑袋懒声道,“她觊觎的是谁?”
摩严咬牙,“还能是谁?自然是你。”
“那便是了。”他随意一笑,“师兄不说,我还以为他觊觎的是你,才让师兄如此气焰滔天。”
“噗……”幽若忍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又忙整了整神色,端出一副威严的架子来。
摩严被他这么一堵,神色不由带了丝懊恼。
笙箫默沉了沉,定声道,“我的徒弟,我自会管教,三年后逐出长留,此事便算了结。”
摩严恨道,“各仙派面前,她如此妄为,简直大逆不道!不重罚,如何平众议?依我看,三年面壁也不用了,直接罚受十九道业火,逐出长留!”
“十九道业火……”笙箫默冷笑,“昔年竹染罪犯滔天,师兄可曾罚了他受十九道业火?莫非今日她的一句话,比你那大弟子滥杀百人还为过?”
摩严心中猛地一疼,他今日为了那孽障,竟不顾多年师兄弟之义,不惜往他的痛楚戳!
不由嗤笑道,“哼,一句话?天下人面前,她对你做的,何止是一句话?”
笙箫默脸色一僵,眸中一片翻滚。
殿中气氛有些冷,落十一尴尬的出声缓和道,“师父,您别动怒,儒尊想来也有打算。”
“打算?”摩严冷哼,“师弟的确是在打算,只不过是为他那大逆不道的徒儿打算。”
笙箫默眯了眯眼,余光扫见上坐之人,聪明的借力打力,“师兄,你倒是说说。”
白子画看他一眼,无奈摇摇头,淡声道,“你既已罚了,又何必来问我?”
摩严有些恼,想来白子画也主张轻罚,今日之事与过往如出一辙,他念及花千骨,心怎么可能不软。
“咳咳,那个……我说,我这个掌门能不能说句话……”眼见气氛又僵,幽若怯怯开口,“作为掌门,我深觉压力大,这次的事,咳咳,是我治下不严,我十分愧疚,那个,我可不可以引、引咎辞职?”
众人:“……”
殿中正是僵持,却见门外有弟子匆匆进来,低头恭敬禀报道,“山门下不知何人,叫嚣不停,指名要见儒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摩严皱眉,不由烦乱,“让他进来!”
他倒要看看,哪个敢来长留挑事!
那弟子领命而去,不一会,挑事之人已大摇大摆的晃进了贪婪殿。
金丝骨扇一折,赫连百潇笑得煞是好看,“各位齐聚一堂,可是在欢迎本公子?”
幽若愣了愣,认出了他,不由惊讶,什么风把这有名的花心大萝卜吹了来?
摩严漠声道,“尊驾有何贵干?我等尚有要事。”
“正好!”赫连百潇笑得更是花枝招展,“我也懒得耽搁,你们快将我家小连城唤出来,我带走就是了。”
原来竟是来劫人的?
笙箫默挑挑眉,缓缓道,“我长留的弟子,恕难从命。”
赫连百潇打量着他,话语间满是轻松道,“啧啧,我说儒尊,我家连城究竟犯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大错,竟值得让你长留罚去三年禁闭?不就是亲了你一下么,你若觉得吃亏,再亲回她一下便是了~~!”
长留流水宴上之事传遍了六界,他赫连百潇怎么可能不知,只是没想到长留这群老顽固竟如此死板,这点小事都要罚,他心中不爽,叫嚣着便杀上了长留,要救她于水火。
笙箫默被他如此暗讽,不由怒了起来,扶着椅背的手收紧,望着他视线如刀。
偏偏那小子却还不自觉,扇子摇得甚是风流。
幽若一咳,向他使眼色道,“赫连百潇,我长留之事,你还是少插手为妙。”
落十一摸准机会,向摩严委婉求情道,“弟子认为,连城若继续留在长留,只怕还会生出变数,这位赫连公子既然来要人,不如便直接昭告六界,逐她出长留,日后再无相干。”
摩严锁着眉头,想了想,若能把这个麻烦推出去,倒也一劳永逸,心下不由有些松动。
“师父,您此话有错。”身侧,一抹声音平静道,“如此恬不知耻之人,若不狠罚,只怕会落天下人口舌,以为我们长留执法不严,纵容弟子以下犯上。”
霓漫天话语间毫不留情,落十一不由一惊,她的性子何时竟偏激至此?
笙箫默闻言神色骤冷,然而就在这个间隙,只见一抹浅金身影如风掠至,左右开弓,刷刷几个巴掌扇了过去。
霓漫天被他打得踉跄退后,却避无可避,噼噼啪啪的耳光声响彻大殿,赫连百潇手下毫不留情,将她嘴下的仇报得彻底,整个动作完美而流畅,连贯而精准。
落十一见状不由欲拦,却被笙箫默有意无意的挡了住。
眼神深了深,讽然一笑,有些事他碍于身份不可以做的,他很乐意有人代劳。
许久,耳光声终于停了下来,赫连百潇厌恶的擦擦手,鄙夷道,“你这贱人当真小人嘴脸,当着我家连城的面不敢说,此时却来背后放暗剑?!一定是嫉妒人家比你貌美,比你心善,比你好人缘!我说你这贱人可有姐妹,可有爹娘?快快劝他们悬梁的悬梁,撞墙的撞墙,生出这种孽障来,不如让我一掌送你去西天,听如来讲讲经?”
赫连百潇从无口德,且骂人必问及其祖宗八代。
霓漫天捂着脸颊,眼中狠绝一闪,一愣神,又恢复了一片茫然。
羞愤万分,挣扎着上前欲讨公道,却又听赫连百潇嘲道,“你这丑八怪滚远些,若敢碰到本公子香喷喷的身子,我让你死的难看!”
他自然知道拿什么打击一个女人最致命,为连城讨公道讨得很是解气。
“你!”霓漫天万分丢脸,见众人并落十一都怔然望着她,不由更是难堪欲死,含泪转身冲出了殿。
这一边,糖宝看得目瞪口呆,也顾不得再藏,三步两步钻了出来,飞到他身边,激动道,“大侠!请受我一拜!”
赫连百潇低头,见那小虫子闪着星星眼满是仰慕的望着他,软软的身子不知有多可爱,不由含笑道,“你这小虫儿倒是有趣儿,叫什么名字?”
糖宝红着脸,糯声道,“我叫糖宝。”
赫连百潇桃花眼亮了亮,那笑要多迷人有多迷人,“宝宝,今日见到你真是开心,等我接出了我家连城,便带你到我百花谷去耍耍,保管你玩得尽兴。”
如此肉麻的称谓,糖宝不但不恼,反而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感,她也好想出去见识见识,整日困在长留,哪有外面自在逍遥?
正心花怒放,冷不防却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紧紧抓住,揽回了身前。
落十一面若寒霜,望着眼前之人冷道,“赫连公子,请自重!”
心头一阵烦乱,这只小虫子傻吗?难道看不出他是在调戏她吗?!
糖宝愣了愣,回过神来,不由发恼,恼怒里还隐隐夹杂着一丝委屈,他这些日子板着张脸睬都不睬她,如今倒好,开口便来破坏她的逍遥大计?!
心中有气,不由抓起他的手指,狠狠咬了一口。
落十一一疼,低头望她,强掩住神色里那抹隐痛,讪然松了手。
糖宝恢复了自由,不知为何,心中的恼怒却是更甚,哼了一声,嗖嗖钻回了幽若的耳朵,不再看那混蛋一眼。
殿下,赫连百潇不耐烦的摆摆手,“刚才还急着赶人,这时怎么又温吞起来,快快快,交出我家连城,百花谷中还有大宴等着为她接风洗尘,吉时可耽误不得!”
笙箫默皮笑肉不笑,“人是休想,赫连公子若赶着酒宴,我等便不送了!”
“你!顽固不化!”赫连百潇涨红了脸,气恼得跺脚。
片刻干笑几声,扇子遮面,往后退了两步,向身后黑衣男子小声道,“你说,咱们若是强夺,这殿中之人你能打赢几个?”
南衍陵神色依旧,平静道,“回公子,其余的打得过,殿上那一尊打不过。”
赫连百潇后怕的看了看白子画,吞了吞口水,强撑道,“亏你还打赢过斗阑干,此时还没动手就认输投降,实在丢人!”
南衍陵不为所动,“回公子,殿上那一尊,斗阑干也打不过。”
赫连百潇冷汗,悄声道,“我与他家花千骨,那一日好歹……呃……有些渊源。你说若动起手来,他会不会看在此放我们一马?”
南衍陵凉凉道,“他若知道了,属下也不用再打,公子,您来世投胎转世,属下还给您当护卫。”
“你!你、你、你!”赫连百潇颤抖着连退三步。
他那一向波涛不惊的麒麟护卫,今日竟能用如此正经的表情说出如此有内涵的话,他甚是佩服!
转头望着殿上之人,神色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软声道,“你们好歹让我见阿宁一面好不好。”
若不许他见,只怕此人还要吵闹不休。
白子画微微蹙眉,不欲再做纠缠,遂点了点头。
他既已答应,众人也无话可说。
片刻后,南域连城被带上殿来,素衣缓带,见是他,不由一笑,无奈道,“我早在想,你若知道了定要来闹事,今日果不其然……”
赫连百潇见她脸颊略显苍白,不由心疼的上前,揉着她纤瘦的肩头委屈道,“阿宁,是我没用,救不出你,等我点好了兵马再来———”
他就是太过相信南衍陵,他从来都是一夫抵万军,他这才放心的带着他一人便杀来了长留。
“不必了。”她轻声打断他的话,“不过是三年,一眨眼便过了。”
沉默了片刻,靠近了些,低声道,“赫连,你可愿帮我一个忙?”
他郑重点头,“阿宁,以你我的情谊,别说一个,便是十个百个我也赴汤蹈火!”
她神色一缓,由衷道,“谢谢你。”
又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要你,帮我挟制一人……”
声音渐小,旁人已难听真切,笙箫默沉着眸望着二人,突见她动了动唇,心中没由来一惊,几乎不敢置信。
她方才唇齿间依稀吐出的字眼,明明是———
花、千、骨。
夜色仿若浓浓的墨,沉重得化不开。
霓漫天敲了敲房门,却没有一丝回应,犹豫了片刻,终究抬手推开了门。
极目所见一片漆黑,唯有角落一灯如豆,微弱的光仿若要被这夜色吞没。
“有事?”落十一靠在角落,眉眼间满是疲惫,头也不抬,抓了坛酒缓缓的饮。
霓漫天有些心疼,劝道,“师父,您怎么了?您一天没有踪影,弟子担心。”
“去吧。”他无悲无喜,不欲与她多言。
手中紧了紧,一个玉色瓷瓶在那微弱的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光泽,如此被他紧紧握了许久,早已没了玉石的冰凉,多了丝人的温热。
他苦苦一笑,真是难为了幽若。
他的失魂落魄这样明显,连幽若都有所察觉,在彦月送给她的一大堆东西里翻倒了一番,摸索出了这个宝贝。
想来她那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着实神奇,上次见识到它的魅力,还是糖宝饮下销魂痴心酒之时。
糖宝……
心口又是一疼,望着手中的玉瓶,喉头发干。
幽若信心满满的保证,他若喝了便能恢复记忆,他虽不信,但即便恢复了又能如何呢,改变不了他在糖宝心中轻若无物的分量。
然而可笑的是,即便如此,他却依旧不死心的想要一试,不死心的妄想,他若恢复了记忆,他们之间,是否还有转圜?
落十一,你何曾如此委曲求全过……
他松了手,玉瓶滑落,叮咚着滚至远处。
霓漫天见他如此沮丧,心中明白过来,不由懊恼道,“师父,您别这样,没有糖宝,您还有我啊。”
他眯起眼,打量她片刻,冷声道,“你出去!”
霓漫天不服气的蹲□来,扬高声音道,“我实在不明白,那小贱人有什么好!”
“小贱人”三字一出,她愣了住,这三个字吐出来竟是如此轻易而熟悉,仿佛前世已念过千百遍般。
落十一眼神骤深,眯眼一字字道,“你说什么?”
“没……”她还在刚才的惊愕里回不了神,见他生了气,急忙辩解。
落十一眸子锁着她,她白日里露出的狠毒让他心中大惊,如今又跑来与他说这番话,糖宝往日总说她是别有用心,他本来不信,难道她竟真敢动了旁的心思?
恼怒异常,想起以往糖宝每每气恼的谈起霓漫天时,他的不甚在意,不由万分自责。
抬头毫不留情的斥道,“你须看清自己的身份,别做出恨错难返的事才好!我教导你也算用心,但显然你自己并未用心,今日贪婪殿上的事,难道还不够给你长个教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