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打开。
负责引路的阿姨轻声示意,将林今来带到林立跟前。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小蛋糕,边缘刚涂抹完的奶油还沙沙支棱着,一半粉红,一半黑巧,在保鲜罩下散发着甜美的香气。
林今来今天看上去似是并无心事,眉眼都是天真的笑意。
“哥,阿姨说今天是你生日,以前我跟姐姐都不在你身边,你从来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今年我们难得团聚,我亲手做了蛋糕,只可惜,姐姐她……”
林立自然知道他指的何事。
他看一眼蛋糕,随手放置在一边的茶几上,对林今来道:“今来,如果你是因为那姑娘过来求我,我自然是不应的;如果,你是因为那姑娘过来杀我,我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林立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阿姨将蛋糕打开,剖解,一柄带有棕色麋鹿印迹的小刻刀赫然显现。
林立抽出一张纸巾,将刻刀上的奶油擦干净,刀尖顺着林今来脖子上的动脉慢慢滑至左心的位置。
“今来,你虽然是父亲二婚生下的孩子,可我始终宠你、护你。直到这一刻,我依然不愿意你出事。”
林立红着眼圈逼退眼里清淡的水迹,额上的汗毛根根竖起,接着“咣当”一声,将小刻刀扔到林今来脚底下。
“走了。”
林立的手插进裤兜,朝着门口那片亮晃晃的明处走去,外面的阳光炙手可热,林今来望着他的背影,发现他的头发和后背早已在强烈的光线下晕染模糊。
林今来似是想到了什么,捡起那柄小刻刀跑出去。
一望无际的海边,每一秒钟都有新的海水涌上岸,没几秒钟,海底就是一片全新的世界。
一辆破旧的黑色吉普车顺着颠簸的路走走停停,终于顺利到达海边。
林立先下车,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海岸线,被海上反射的日光刺痛了眼角。
另有两人先后下来,将简安从车里拉出,推搡着爬到一搜废弃船只的大甲板上。这搜船搁浅很久,船底由于海水和水里微生物的腐蚀,有几块木板高高翘起,久而久之,这船就像大张口的鲨鱼一般,昂首阔步,导致甲板呈八十度斜坡状立在浅滩里。
这时候,有人过来报信,说简家二叔和宋清河已在赶来的路上。
林立收起倾听的架势,微微一笑,知道时机已经到来。此刻,他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一种发狂的喜悦。
简安被迫半趴在高高竖起的甲板上,远远看到二叔和宋清河正在何叔的陪同下急急跑过来。
简安身处的位置较高,第一眼看到他们。她趁林立不注意,拼命摆手、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过来。
可他们三人似是商量好的一般,越是看到简安摇头,脚步反而催的更急了,一步赶着一步,根本停不下来。
这是简安最怕的局面。
她被林立囚禁这段时间,从未找过机会向外传递消息,更不曾通过林今来向外递出简家特有的记号,就是担心有这么一天,二叔跟宋清河被林立肆无忌惮地掐到软肋。她最恨自己受人要挟,尤其恨二叔和宋清河受人要挟。
林立自然是敏锐地察觉到简安细微的变化,从怀里抽出一柄崭新的小刻刀,先礼貌地冲简安道了歉,然后手起刀落,没有半分犹豫,在简安小腿上狠狠划下一刀。
血顺着甲板滴落到清净湛亮的海水之中,瞬间被吞噬。
简安痛的全身是汗,死死咬住胳膊,不敢让二叔等人听到她的哭叫声。
林立这个做法,一石二鸟:既给了刚刚到来的二叔等人一个下马威,又间接制止了简安自己跳入海中。
鲨鱼嗜血,而这一带又有人专门饲养食用鳄,时常引来鲨鱼,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
林立眼瞅着简家二叔急得直抖的手,浅笑道:“叔,这么大年纪了,还劳您来一趟,我这个做小辈的,无论如何过意不去,只得以后再登门给您赔罪了。”
二叔顾不得回应,眼睛落到简安出血的小腿上,颤抖的肩膀被何叔死死搂住。
简安顶着高处的大风对林立道:“你分明就是想逼死我二叔,还说什么登门赔罪,你以后还有这个命登我们简家的门吗?”
宋清河捏紧了手指,看着简安连连摇头,示意她不要试着激怒林立。
林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令宋清河痛苦的机会,他举起手里的刻刀,往简安另一条腿上划下去,像切开一块面包一样坦然自若。
当年,他跟宋清河同为校友,妹妹林佳妮为了得到宋清河的爱慕,苦心谋划,黯然神伤,而宋清河却只知道每天围着安娜和于斯潭转悠,这三个人的世界牢不可破,丝毫容不下他跟妹妹。
宋清河看着简安身上的血越淌越多,眼睛如同被锤子敲击一般刺痛,不得不俯身垂下眼睛,暂时避开这个画面。
他不能失控,他要想办法救简安,这是他多年工作经验带给他的理智和自控力。
林立扬起嘴角,欣赏着简家二叔与宋清河两人痛苦的姿态,笑道:“叔,这姑娘很好,我也舍不得杀,可国内我是回不去了,我要简家退出这里的市场,让位于我,我要在这个地方重新开始。”
“好。”二叔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还有,我知道你手里有她的梦境笔记,把笔记交给我,你留下来给我慢慢找那块石头。”
“好。”二叔再次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简安趴在甲板上避开肆虐的海风,一样看到二叔鬓边的白发丝在风里上下翻飞,心里一阵刺痛。还有宋清河,他显然是刚下飞机,一夜未睡。
她不敢直视宋清河的眼睛,闭眼想了片刻,想到梦境里那个画面。
如今时机已到,不管那梦境是真是假,这个时候,只好以命搏一次了。
她拖着两条血肉模糊的腿,慢慢挪到甲板最顶头。那里有颗钉子,尖锐的一端直棱棱地竖着,想必是林立找人提前安排好的,简安苦笑一下,身体覆过那枚尖钉,
宋清河一怔,猜出了简安的心思,急忙往那片海域跑去,一边大声喊着:“等一下,别冲动!”
已经晚了,风声空烈,简安的耳边早已听不到任何多余的声音,毫不犹豫地飞身跳入海中。
宋清河此时只觉得身体一凉,脚步就此顿住,一口温热的鲜血含在口中,渐渐打湿胸前洁白的衣襟,心脏几乎停跳。
“宋清河!”
林今来匆匆赶来,急忙扶起他叫了救护车。
此时,二叔也早已晕厥,毫无意识地倒在何叔怀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海面依旧平静,平静得一往无前。
海底世界依旧每隔几秒便更新一次,有两名海员正背着氧气在海底慢悠悠地寻找什么,其中一人头部一沉,似乎是触到了什么东西。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打个手势,两人便一同浮向海面。
“怎么有人?这里可以搞鳄鱼养殖的,方圆几公里连大船都不敢来。”那人脱下氧气面罩,露出一脸麻子,是黄色人种。
“这姑娘是被人扔下来的吧?”另一长发卷毛的白皮人猜测道,一边探出手指搁到姑娘鼻子底下。
“还能不能活?”麻子脸问道。
“鼻息没了,不过颈动脉还跳着,先找找有没有来往的船吧,把她扔船上去。”
白皮人说着,横手一抱,将姑娘拦腰搁在肩上扛着走了。
约莫往北边游了十来分钟,忽见一艘大船不紧不慢地漂浮在海面上,似是在等物资补给。
“没看到补给船,有这么一艘大船也不错,过去看看。”麻子脸兴奋地大声说道。
两人游近了,突然发现这船不太对劲。
白皮人摸着船底找了半天,忽然脸色一沉,道:“这不是当年林先生雇我们推的那艘船吗?”
麻子脸听了瞬时一怔,仔细辨认道:“是了,这记号我知道,一头麋鹿,这就是林先生那艘船!”
两人商量着,顿时慌了神。
“听说那只船刚出海口就被人扣下了,林先生差点被人打死,以后这船就不见了,怎么这会儿出现在这里?”
“他们生意人之间的事,黑吃黑,谁知道呢?那桩生意了了之后,我们就没再跟林先生有联系了,生怕出事,咱们还是别靠近,以后也不要说起,咱们见过这艘船,免得麻烦!”
白皮脸说着,扑通一声放下肩上的人,快速潜水走了。
那具没了鼻息的身体随着海浪漂浮在水面上,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好像有了一丝活气,手指动了几下,耳边灌满了冰凉的海水。
这姑娘抬眼看到海面明明灭灭的光线,这海上广阔无垠,连只鸟或一根树枝都没有。
这个时候,大船接完了补给,打算开走了,忽见船上有一人慢慢踱上甲板。
那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衣服,眉目年轻,神情平静,似是站在甲板上看风景。
他柔软的头发在风里轻轻扬起,海风将他的眼睛吹的更加湛蓝了。
随着脚步晃动,他腿上绑着的一条巨大铁链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从肤色来看,他显然不是普通的海员,因为没有经过长时间的日晒。也许,他一直被囚禁在这里,很少出来,哪怕每天能在甲板上站几分钟都是奢侈。
此时,一直泡在海水里的那姑娘似乎意识到什么,眼前一热,努力将头露出海面,从对方的眼睛中努力寻找对视的那一刻。
那男孩子眼睛的余光终于捕捉到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猛然一惊,快速扑到船舷靠海最近的位置。
“安娜,安娜……”
他喃喃自语几声,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找大船上的救生艇,脚上巨大的铁链随之剧烈晃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显然是忘了,这是一艘囚禁船,怎么会轻易给人留下逃生的机会?
这时候,船上有人听到动静,朝这里喊了几声,口音含糊不清,像是乡下俚语。
男孩子顾不了那么多,赤着脚跳下来,将简安搂在怀里,一手在水里不断地划着。
两人几度沉入海里,又被男孩子脚上的铁链绊住,与漂浮的大船沦为一体。
他们的脸贴得这么近,简安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和略带混血的五官。
“于……于斯谭,原来你在这里……”
简安脸上的泪盖住了潮湿的海水,肺里呛水太多,她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了。恍惚间,仿佛又回到A市家中柔软平静的小床上,梦到一片彩色的画板,有一只手在画上快速涂抹着,手指刚触上画板,粉色的飞鸟便落了一地。
简安闭上眼睛的时候,神情无比安详,嘴角甚至艰难地留下一丝笑意。
安娜,我终于帮你找到于斯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