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寂废了老大功夫,才说动冯医生。虽然她后来偷偷找了个律师,写了张自述书,以证冯医生的清白,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但她怕自己死后,又生出什么变故。
若是因此给冯医生带来麻烦,影响了他的名誉,甚至事业,她真的会死不瞑目。冯医生是她见过的难得的医德双馨的医生,景寂很是钦佩他。
“我明白。你放心。这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于琳灵看了眼窗台,和景寂相视一笑。
现在她们都知道小高是时湛找来的人了。她们也清楚她一定会躲在外面偷听,然后向时湛报告。
不过,既然时湛这么严谨的人会找小高办事,说明她为人可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们也就不担心了。
“琳灵,我希望我能走着去参加你和阿湛的婚礼。你介不介意婚礼上多我这么一个不速之客?”
“完全不。亲爱的,就算你不能走着去,我也要找人推着你出席。我得让你亲眼看着爱人投入我的怀抱,躲在一旁哭泣。”于琳灵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景寂配合地做出黯然神伤的表情,她捂着心口哀愁道:“我现在已经开始心痛了。你不要再刺激我啦。”
“呵呵。”于琳灵这次笑得真心多了,她伸出手揉揉景寂的脑袋:“我还有事,要走了。你好好保重,尽快好起来。”
“嗯。再见。”
于琳灵出来医院,就给时湛打了通电话,“我这边已经开始了。你做好准备,把戏演好,可千万不要穿帮了。我只陪你演这一次。”
于琳灵自嘲地对着碧蓝的天空笑了笑:爱情这东西,真的是不可言说。时湛和她这么骄傲自我的人,都栽在它身上。这么看来,他们三个之中,似乎只有岑佳妮最幸福,因为她已经看开了。
“知道了。多谢你。”时湛挂掉电话,心里沉甸甸的。
之前他已经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以为自己能应对自如。可事情真的起了头,要按照他的设想走了,他却一点儿都不轻松。
尤其是想到要和于琳灵结婚,时湛更是烦躁得很。
他知道接下来他和于琳灵的婚姻,虽然事实上是假的,但形式上一定得是真的,否则骗不了景寂,也瞒不过他们的父母亲朋。
半个月前,如果有人告诉时湛,有一天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种超出他接受范围的荒唐事儿,他一定会对那人嗤之以鼻。
可现实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滑稽和奇谬。他却接受得很快。人的适应力,真的是无穷的。
“佳妮已经开始了,我也要开始了。”
时湛说着,就打开电脑,做了一张甘特图。把接下来两月内他要如何冷淡景寂,如何回心转意去“追求”于琳灵,怎么把他和于琳灵的情侣关系弄得满城皆知,怎么同她闪婚的行动,按照时间的渐进,分解成一个个步骤,具体到某一天,甚至某一个时间段。
这是他完成任务的习惯。越是艰难的任务,他会把它拆分得越细。
他正在制作的这张甘特图,就十分详尽。
这张图让时湛有了信心和安全感,他觉着,只要自己伪装好情绪,一丝不苟地照着它行动,就能骗过所有人。甚至骗过他自己。
甘特图完成的瞬间,时湛便已开始催眠自己:你是爱于琳灵,真心想和她结婚的。
然而心里有个隐秘的角落,告诉他,这不是事实。哪怕岑佳妮叫他感到的压力、愧疚和痛苦,比山重,比海深,他还是爱她。虽然他不会为了她做出更多的妥协和让步,但这并不妨碍他爱她。
可是,她却不需要他,只想要他幸福。虽然这个幸福,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不,这或许不是她的一厢情愿。
时湛把脸埋进膝盖,脸上是深深的自我嫌恶。
在这一刻,他忽然懂了。岑佳妮对他的爱和了解有多深?深到她看透了他,被他和他的家人弄得遍体鳞伤,命悬一线,还是更看重他的幸福,拖着病体,为他的未来谋划。
想通了这点,时湛连去医院探望景寂的勇气都没了。他甚至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他怕在她澄澈如洗的眼睛里,看到卑劣自私、胆小怯弱的自己。
时湛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和追求于琳灵的大业中,他不敢联系景寂,也不敢去医院看她。只发了个短信告诉她,自己工作忙,没空陪她。
景寂很贴心地回了他:你忙吧,不用管我。我们都已经分手了,你也没有责任和义务来看我。祝你幸福。
时湛看到景寂的短信,没忍住,跑去酒吧买醉,一个人缩在吧台的角落里,一边喝酒一边哭,一个劲地对着空气说“对不起”。
于琳灵接到他的助理黎末的电话,赶到酒吧时,看到这一幕,心情很复杂,有心痛,有放松,有难过,还有开心。
她料得没错,时湛和她是一类人,一样的自私自我,他们不会为爱人倾尽所有。他们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式,让自己过得更舒服。
所以,她才会觉得,她和时湛是天生一对。就算没有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谊,他们也是最适合的。
……
事情按照景寂的设想,进行得很顺利。时间仿佛透过指甲缝的光,溜走得飞快,转眼,已是两个月后。
这天,秋风凉爽,如火般热烈的枫叶,染红了红枫山庄。
景寂坐在轮椅上,被岑父和岑母推着,夹杂在一群衣香鬓影、举止不俗的客人中,在红枫山庄入口处交完礼金,缓缓朝枫树林中一片宽敞的空地上的婚礼现场走去。
今天是时湛和于琳灵大婚的好日子。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很适合举办室外婚礼。
景寂给在岑母的帮助下,换了身浅紫色的小礼服,画着淡淡的景致的妆,遮住了她憔悴不堪的病容,看上去仿佛降落在人间的空灵纯美、不染尘埃的天使。她的脸上,全是对新人的祝福和欢喜,叫人看了,忍不住随她一起微笑。
于琳灵、时母和时母,看到这样的景寂,都笑得很真心。只有时湛,脸上的假笑和喜意再也绷不住,浓浓的悲伤和自我厌弃席卷了他,他埋下头,不敢看景寂的脸。
景寂递给于琳灵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我送你们的新婚礼物。琳灵,时湛,祝你们百年好合,幸福安康。”盒子是她无聊时在病房里和小高护士一起折的千纸鹤,数量挺多。
都过上仙她空闲时间太多,无处排遣寂寞,又太心灵手巧了。一折起来,就停不下来。
景寂粗粗算了算,盒子里大约有一千只纸鹤,她按照岑佳妮残念的意思,在其中的一百只上面分别写了话给于琳灵和时湛。
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发现。
岑佳妮不想让景寂告诉他们,纸鹤里面藏着字。景寂也就没说。
她送完纸鹤,就让岑父岑母把她送回了岑家别墅。
她的身子,虽然还年轻,却已是油尽灯枯之兆,没几天好活了。她和岑佳妮都想在最后的日子里,陪在岑父岑母身边。
因为景寂的出现和干预,岑佳妮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时家没有出手对付岑家,岑父的公司运转良好,每年都有稳定的盈利,赚的钱足够岑父岑母安享晚年了。
时湛也没有出钱买人命,给岑佳妮找心脏,自然也就没有给时父的政敌机会,斗垮时家。时家反而因同于家联姻,地位更上一筹。
景寂最终也说服了岑父岑母,让他们放弃给她找心脏,陪她度完最后的时光。
时湛和于琳灵结婚一月后,景寂在夜间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睡梦中。
天道这次对她比较好,让她死得毫无痛苦。
她被岑父岑母送去火化时,天道用岑佳妮的尸体,将她的身体替换出来,并用障眼法,让景寂隐去身形,叫她看到时湛和于琳灵抱着她送他们的千纸鹤,在火葬场悲恸地大哭。
尤其是时湛,差点哭晕了过去。他手里紧紧攥着几张写了字的彩色的纸,那是景寂写给他的祝福。于琳灵手里也有。看来他们还是发现了她送的纸鹤里的祝语。
时父和时母也站在一边抹眼泪,时母哭得声嘶力竭。他们已经从于琳灵和时湛口中,得知了两人成婚的真相。心里对岑佳妮很是愧疚,后悔他们没有在她活着时,对她好一些。
反而岑父和岑母很淡定,始终面无表情。他们已经接受了女儿的离开,眼泪早就流干了。人到最伤心的时候,反而哭不出来。
景寂隐在空气里,目送岑佳妮的尸体化成灰,将自己的魂丝融合后,踏入天道为她开的只有她才能看见的时空之门,进入了下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