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琮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自从两个月前,皇后在御书房甩了他一巴掌,嘲骂了他一通,气得他肝疼地晕死过去,醒来闹着要废后开始。他的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死去的父皇和母后精挑细选留给他的辅国忠臣们,都一窝倒向了皇后那个恶妇。
尤其是以丞相、太傅和成国公为代表的三位大人,居然帮着皇后把他圈禁在了雅斋内,美其名曰叫他沉下心来学习!
学习个鬼啊!他们收走了他所有的书画典籍,甚至棋谱、乐谱、阵图等。剥夺了他所有的爱好和学习的趣味。只丢给他一堆陈年的旧折子,叫他一份一份挨着看,说什么以便他从中了解大周国情。
他根本就不想了解!他对大周的国情也毫无兴趣!
可没有人关心这个。他们只会叫他看折子,看完还要写批注。并且,对于朝中和民间一些典型问题,他必须得详细阐述自己的见解,写出与之相适应的应对方法。
写得不好,还得挨骂。
皇后那个恶妇,每隔五日,都会叫人来收一次他批阅好的折子,和送新的折子压榨他。
若是到期他没有完成任务,或者胡乱写东西敷衍她。那个女人就会叫曾属于他、现在成了皇后走狗的金吾卫,将他按在地上打板子!
打板子啊!这是他从前做梦也不会想到的荒谬事情。
他周琮一出生就是太子,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连不小心磕破一点儿皮,流几滴血,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看守他的宫女、太监、侍卫,全部都要被问责。
从小到大,他受过的小伤,不会超过十次。更不曾被谁打过。
可他却在二十八岁,为皇整整十年后的今天,叫他的皇后亲自打了耳光!被本该保护他的金吾卫按在地上打板子!并且求救无门。他的大臣、妃嫔、侍卫、太监、宫女,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和皇后叫板,在她的淫威下维护他。
最可恨的是,他们不帮他也就罢了。他最信重的丞相、太傅、成国公和吕公公,个个还都说皇后做得好,打他打得妙。
尤其是丞相和太傅,看皇后每五日送二十份陈年折子给他看,还说送少了,要送五十份!看不完,或者批注得不好,他不仅要挨骂,有时还得挨手板子!
周琮觉得,他每天都生活在噩梦中!
这天夜间,周琮处理了十份折子,完成任务后,放下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转了转酸疼的脖子。又走到另一张小书桌前,提笔蘸了朱砂,画了几张他从前在中看过的符,悄悄藏在衣袖里,假装出恭,拿到恭房里吹了火折子,点燃烧了。
他一边烧,一边张动嘴唇,小声地念念有词。内容大致如下:
苍天大地啊!天上的神仙,和朕那早逝的父皇母后啊!求你们快快显灵,让丞相他们尽快恢复清醒,别再帮着那个恶妇折磨朕。最好是叫那个恶妇滚出皇宫,再也不要出现在朕面前!让朕过上从前清闲自在的好日子,朕会给你们多烧纸钱的。
周琮是一个尊崇理学的人,他想了想,觉得鬼神什么的不太可靠,还是自己亲爹娘要靠谱些。
便又双手合十,对着还有火光闪烁的灰烬念道:“父皇母后,你们在天上若是听到朕的请求,一定要尽快显灵。”
“朕对那恶妇,还有那些叛变的臣子、护卫、太监与宫女,简直忍无可忍!尤其是齐氏,这个恶妇最近总是于夜间出现在朕的噩梦里,朕现在一想到她就头疼脸疼屁.股疼,浑身都不舒服。”
“快点儿叫齐氏滚蛋吧!母后,父皇忙不理朕也就算了,当初这齐氏可是您坚持要给朕娶的。她现在这么对朕,您绝不能放过她……”
“不放过本宫的话,又如何呢?”
景寂一脚踹开余烟缭绕的恭房的门,看着屋内吓得贴在角落里,抖着身子高喊“鬼啊!救命!”的狗皇帝,眼睛抽了抽。
今日下晌,边疆大捷的消息传回朝中,举朝欢庆。
傍晚时,她在御花园摆宴,宴请五品以上的大臣,还叫人准备了歌舞,以鼓舞朝中群臣的士气。顺便叫两月来都没睡好觉,一直殚精竭虑的臣子们放松放松。
席间气氛不错,她难得开心,被丞相等心腹大臣劝着喝了几杯酒,有些头晕,出来散步醒酒。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今日忙着庆祝,还没有来雅斋收狗皇帝的折子,便带着齐宫令和几个侍卫、宫女径直来到雅斋。
一进来,就听她的耳报神成将军告诉她,狗皇帝最近学乖了不少,折子都看得很用心,还叫他们去御书房替他拿了舆图和、等书查阅。
只是他最近几日睡得不好,新增了一个画符求神的爱好。连着几晚,偷偷跑到恭房中烧纸符。神神道道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成将军怕狗皇帝在搞什么魇胜之术诅咒景寂,强烈建议她过来看看。
出于好奇,景寂挥退下人,叫不放心她,坚持要跟过来保护她安全的成将军退后几十步,缀在她后面,她一个人来到恭房外。
凭借极好的耳力,将狗皇帝求天地、神佛和仙逝的太上皇、圣母皇太后,让他们叫她消失,使他恢复原来的好日子的话,听了个全。
尤其是听到后面,狗皇帝说她都成了他的梦魇那段,她心中觉得好笑,忍不住踢开门,问了他一句。
没想狗皇帝自己做贼心虚,吓了个半死。
景寂脸上泛着愉悦的微笑,倚在门扉上,脸上是一派慵懒和闲适,“皇上胆子这么小,还学人搞这鬼鬼魅魅的事儿,也不怕真神没求到,反而给自己招来小鬼缠身……”
“胡说!”周琮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这、这世上,哪、哪里来的鬼!”
景寂见他吓得牙齿磕磕碰碰,发出“咯咯”的声音,明明怕得要死,还假装无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放低声音,营造出阴森的氛围:“这雅斋从前是宫中处理罪奴的地方。死在这里的丫鬟和太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听小宫女们说,这里一到晚上,经常有他们的‘前辈’出没。快要到除夕了,想来鬼怪们也是要过节的……”
“不、不要说了!”周琮感觉自己两股战战,快要站不稳,背后冷汗直流,他恼怒地冲景寂大吼;“齐氏,朕命令你闭嘴!”
周琮见景寂扶着腰,笑得花枝乱颤,用极轻蔑的目光看他,仿佛在说:瞧这个没用的胆小鬼,叫她逼得只能躲在恭房,求神求鬼收她。更可笑的是,这个胆小鬼还怕鬼。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他怒火烧心,端起手边盛着清水、洁手用的铜盆,就朝景寂泼去。“恶妇!朕叫你闭嘴!不准笑了。让你笑!”
景寂最近万事无忧,注意着锻炼,身子越发康健,很快闪身躲开了水盆,只是被飞溅出来的水泼湿了凤袍。
她叫周琮泼了冷水,心中不悦。很想揍他。然而,想到齐皇后,还是忍了下来。
数日前,经过多次讨价还价和磋商,景寂和齐皇后的残念达成了协议。她答应替她将周琮培养成合格的皇帝,让他自己坐稳皇位,并保证她会一直看着周琮,在一旁协助他管理江山,额,还有他的后宫。还保证不随意殴打周琮。而齐皇后也同意在周琮死后,把魂丝给她。
景寂之所以同意扶持周琮,主要是她想偷懒。只要周琮立起来,她就不必劳心劳神给他管江山,还遭人骂,吃力不讨好。也不必担心自己会过劳死。
有什么事儿,都叫狗皇帝烦恼去。她只需要每日泡壶茶,在后宫看妃嫔们上演争宠大戏,落个清闲自在。
……
成将军隔了几十步远,听到周琮的咆哮和铜盆撞地发出的闷响,他怕周琮怒急之下伤到景寂,踩着飞步,破风来到景寂身后两步远处站定,微微喘气问她:“娘娘,您可无碍?皇上没伤着您吧?”
“本宫无碍。”景寂凉凉地扫了周琮一眼,看得愤怒得一身火热的周琮,凉飕飕地打了个冷战。他还是很坚强地挺胸昂头,嘴硬道:“恶妇,你别以为朕会怕你!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成将军冷眼瞥了周琮一眼,想着明日叮嘱厨房,少送些食物给狗皇帝。娘娘就是心太善,给他吃得太好,养大了他的胆子。
若不是父亲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对狗皇帝恭敬些,看他不把他丢进茅厕,让他清醒清醒。
他凝神瞅了瞅景寂,发现他凤袍的下摆和暖靴都被水溅湿了,立刻掏出手帕,蹲下身给景寂擦衣襟和鞋上的水,“夜间天冷,娘娘您身子不好,穿着湿鞋易染上风寒。不如臣护送您回宫更衣?”
“不必。本宫还没那么柔弱。”景寂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成将军皱了皱眉,担忧又心疼地看着她:“娘娘,还是让微臣送您回去罢。”
“活该!”周琮幸灾乐祸道。他巴不得这恶妇染上风寒,重病不起。免得她总是找他的不快。
成将军紧了紧拳头,差点儿没忍住冲过去揍狗皇帝。
景寂觉得成将军站得离她近了,不露痕迹地往前移了两步,转头对他道:“本宫自有分寸。本宫与皇上还有话说,还请将军退下。有事我自会唤你。”
“微臣领命。”成将军眸色暗了暗,忍着心酸和嫉妒走了。
周琮冷静下来,看出了他的表情有异,咬了咬唇。再联想到这个内敛寡言的成将军,好像每次见着齐氏这个恶妇,举止都过于温和,整个人都变得话多且温柔体贴了。
刚才他不过说了一句活该,成将军就瞪了他一眼。根本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难道,他与齐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景寂看着周琮的脸色在黑红之间变换,不知道他又联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她问他:“给你的折子,可批完了?”
“你与成将军……”周琮顿了顿,黑着脸问景寂:“齐氏,你没有给朕戴绿帽吧?”
景寂愕然:……
须臾后,她冷笑:“本宫可不像皇上那么博爱。周琮,你要是想败坏本宫的名声,用本宫与成将军有染这招拉本宫下马,可打错了算盘。本宫与成将军,毫无男女之情。本宫行的端做的正,不怕你泼脏水。只是,本宫不曾想到,你竟是会使这种下三滥伎俩的小人……”
“你此言何意?!朕何时说过……齐氏,你这是欲加之罪!朕才不是那种阴险小人。”周琮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气得头顶冒烟。
“不是就好。成将军与本宫清清白白。刚才的话,本宫不想再听你说第二遍。”景寂最后深深看了周琮一眼:“我看你都闲得画符诅咒本宫了,想来是给你布置的任务还太轻,使得你有多余的精力没处发挥。”
“本宫来这儿,是想告诉你,今日边疆传回捷报,凉州和肃州已经被收回。蛮人叫我军打得狼狈退走。让你听了也高兴高兴。边疆的战事基本已算稳定,丞相和太傅还有卫国将军,都能清闲下来了……”
“你想说什么?”周琮本能地觉得不妙。胜利的喜悦没有感染到他。“你又想怎么折腾朕?齐氏,朕只是不与你一般见识,你不要得寸进尺!”
“周琮,你不要搞错了。不是你不与本宫一般见识,是本宫觉着你不配,不同你计较。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不是看在……的份上,你以为你还能坐稳这个皇位?”
“明日辰时,我会让成将军护送你到御书房,太傅和丞相他们会在那里等你。”景寂不想和周琮多说,丢下这叫周琮摸不到头脑的话,就走了。
成将军失落地垂着头送了她出去,一路默默无声,将她送回了凤鸾宫。
景寂大约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理会他。她知道成将军一直默默爱慕着齐皇后,也知道他曾经差点儿成为齐皇后的夫君。不过,他与齐皇后注定有缘无分。
她不会给他任何错觉,叫他觉得自己还能和她重续前缘。
方才在恭房那儿,她故意放大声音,就是想让成将军听到那些话,对她死心。
“娘娘,奴婢总算找着您了!”景寂刚刚叫人服侍她更衣,换了双柔软舒适的棉鞋,打开今日的奏折看完一本,就叫急匆匆推开她书房门的齐宫令扰乱了思路。
“慌慌张张的作甚?”她不悦地挑了挑眉头。
“娘娘,御花园那儿……尹翰林他、他……呼……”齐宫令深深喘了几口气,平复下心绪,对景寂道:“尹翰林喝醉了,刚刚在宴席上,给您作了一阙词,还抢了乐师的古琴,边弹边唱……”
“歌颂本宫功德的词多了去。尹翰林又不是第一次给本宫写词。半月前他还写了一首呢。文人喝醉酒抢了乐师的琴唱支曲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惊慌跑来,扰本宫的清净?”
“不是,娘娘……”齐宫令急得红了脸,“尹翰林这次写的词,不是颂扬您的功绩,而是……而是赞美您的品行和容貌。他还说,说他心悦您,为您辗转反侧,想您想得心都疼了……”
“……”景寂的表情呆滞了一瞬,忽然大笑出声:“哈哈哈!这简直……笑死本宫了。”
“尹翰林一向老练稳重,性.情冷淡,是出了名的不喜女子。本宫记得,当初本宫替皇上打理朝政时,他是第一个反对的,还带头骂本宫祸乱朝纲。”
“本宫同他,一向水火不容。且,朝中大家都传他喜欢男子,同国子监的巩祭酒是一对。他怎么可能会对本宫有意?阿齐,莫不是你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