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寂养伤期间,殷太太和碧汀天天陪着她,和她聊天解闷。有时殷太太还陪她下棋看书,一起画画。两人的情谊愈发深厚,志趣相投,更像知交闺蜜。
景寂对殷太太,也从最初的利用,到后来的真心相待。她是真的佩服并喜爱着殷太太。
唐家父子没有到殷家来看望过她一次。景寂觉得,以后她和唐家形同陌路就好。唐老爷和唐大少爷往后再想利用她,或者向她求助,却是不能了。若非她命大运气好,早就成了殷大帅鞭下的亡魂。现在的她,只为自己而活。
……
“听说杨大太太明晚八点举办的慈善拍卖会上,会拍卖一副公羊子早期的作品,是一幅游春图。婉柔,你可有兴趣,陪我去拍卖会走一趟?”
殷太太期盼地盯着景寂,若非出于礼貌教养,她会直接拉景寂陪她去。明晚的拍卖会将持续四个小时,她必须要代表殷家去枯坐一晚上。若不找个知交陪她聊天解闷,她一个人被一群话唠太太围着,不被吵死,都要闷死。
距离景寂被打伤已经五十天,她的伤已经大好,只是身上布满了凌乱的鞭痕,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消去。殷太太逼着殷少帅到处给她搜罗祛疤良药,景寂为了不辜负殷太太的一番苦心,每天坚持抹药,虽然她并不在乎伤疤能不能消去。
“伯母,我的身份比较尴尬,跟您去,会不会不太好?”
殷少帅迫于母亲的淫威,早就对外放出风声,说是她与殷大帅那个荒唐的婚约已被解除,她已恢复自由,往后婚约全凭己心。
还屈尊去了唐家,对唐老爷和唐大少一番敲打,让唐家不得再插手景寂的事儿,不许再纠缠于她,否则便是和他与殷家过意不去。这也是景寂一直不见唐家人到殷宅探望她的最直接的原因。
虽说景寂现在恢复自由身了,可无名无份住在殷宅,还是叫人私底下议论纷纷,闲话不断。崇城那些自诩清贵门户,或是豪富之家,都不屑与她来往。
当然,景寂也不愿应酬他们。每天陪殷太太手谈画画、看书下棋,没有不长眼的来打扰她,日子快活似神仙。景寂对目前的生活非常满意。
只是她还不知,如今外界私下盛传殷少帅与她有私情,殷世钦对她这个红颜祸水极尽疼宠,为了她冲冠一怒,不仅囚、禁了殷大帅,把殷梦月赶出家门,禁了谢姨太的足,将曾永文闲置,更放下话:不许曾、唐两家的人上门打扰景寂。
不少世家、官家的年轻未婚女孩儿,暗中没少扎景寂的小人,恨不得马上咒死她,自己取而代之。若早知少帅万年冰山一般冷酷绝情的表情下,藏有这么一颗铁骨柔情的心,她们早便自己厚颜大胆地扑上去了。哪里能叫唐二这么一个声名败坏的女子捡了漏。唐二那个狐媚子,也就凭一张脸取悦少帅罢了。
已经成婚了的中青年太太们,心里也很嫉妒景寂。只恨自己生不逢时,与少帅有缘无分。全崇城,全天下,哪里找得着比少帅更俊帅、更优秀、更专情的男子?
年纪大一些的太太也不喜欢景寂,因为她霸占少帅,挡了她们女儿的路。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景寂,就这么被人成了大众情敌,叫崇城一众贵妇和年轻小姐嫉恨上,名声都叫人败坏透了。有人说她不知廉耻,与曾永文、大帅和少帅纠缠不清;有人说她狐水性杨花,凭着一张脸到处勾人,也不知叫多少人睡过,连唐府的家丁小厮都与她有染;有人说她城府深,心机重,居然叫少帅那么一个冷情的人为她着迷,连礼法规矩都不顾了;还有人说她的身子早就被千人枕,万人尝了,少帅对她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厌弃,下场凄凉……
殷世钦与殷太太一个忙着处理军务,一个闭门在家不见客,都不知外界误会了他和景寂的关系,还衍生出许多荒唐的流言。殷宅规矩森严,便是有下人听说了,可那些不入流的闲话,哪儿有人敢说给他们母子听?
“有什么不好的!”殷太太把画纸铺开,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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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对她道:“你愿意跟我去就好。明儿白天我们一起出去逛街,给你置办一些服装首饰,往后我还得常拉你出去交际。”
殷太太很替景寂操心:“你今年二十三,年纪也不小,该考虑人生大事了。世钦那个眼瞎的瞧不上你,是他的损失。伯母定为你选个学问容貌、家世才干皆属上乘的夫婿。叫世钦后悔去吧!错过你,我看他得孤独终老了。”殷太太自己很想让景寂给她当儿媳,可奈何儿子不开窍不配合,她都要怄死了。
景寂含笑不语,研好磨,提笔蘸了蘸,信手挥洒涂描,姿势犹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她笔下的水墨图,大气磅礴,灵蕴其中,仿佛活了要跳出画纸一般。
殷世钦照例来陪母亲看书,不经意瞄到这么一副场景。他隔了景寂七八步远,凭借高挑颀长的身材,能越过景寂看清她笔下的画,心中震颤又惊艳。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画风骨自成,很有大家风范,也很……合他的意。画间磅礴的气势仿佛能吞山河,而从那或锐利或圆滑的线条,也能看出唐二的性情和为人:方圆有度,坚韧自强。这亦是这阵子她在殷宅的真实表现。
他已暗中调查、观察了她很久,对她颇为了解,唐二是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女人,只是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不然,顺着母亲的心意,娶她也不是不可。
殷太太赞叹了景寂的画几句,才抬头看到颇受震动的儿子,冷哼了声,“你来做什么?不要打扰我与婉柔作画。”
景寂早知道殷世钦来了,她假装不知转过身,冲他微微一笑:“少帅日安。拙作一幅,叫少帅见笑了。”她嘴上虽谦虚,脸上的骄傲再明显不过,显然她对自己的这副图很满意。
“画的很好。”殷世钦对越来越像后妈的殷太太道:“殷太太,你是不是忘了每礼拜日的下午,是你强烈要求的和儿子温书的家庭时光?”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亲儿子,那个唐婉柔不过是外人?这句话说出来会显得他气量狭小,殷少帅忍住了话头。
“喔,这么快又到周日了。那咱们三个一起看吧。”殷太太小心翼翼地收起景寂的画,拉着她的手坐下:“明天我们出去找位师傅,把画裱起来。今天你画的这幅图,可比前阵子画的都好,可得珍藏。往后等婉柔成为大家了,我这画可就值钱了。”
“伯母谬赞了。”景寂娇俏地眨眼,与殷太太说笑:“既得伯母如此看重,看来往后我需更加努力,争取早日扬名画坛,让我的画价值千金,也好叫伯母挣点银元花。”
“好孩子,有志气。可你现在还一文不名,要等你成为大家,仍需日日作画,笔耕不停,这样才能多得佳作。如此,伯母也好多为你办几场画展,叫你扬名四方。为咱们挣点银元花花。”
殷太太笑完,看到儿子一脸讥诮,心中不快,这个没情趣的,连玩笑都不开得,听不懂。她冲无聊且无语的殷世钦招招手:“打个电话到楼下,叫碧汀准备一些茶点端上来。”
殷世钦照做,然后拿了本厚厚的,坐在景寂对面,“上周我看唐二小姐翻阅此书,不知可看完了?”
“前日看完的。”景寂不解看向殷世钦:他干嘛关心自己看什么书?
“那唐二小姐对男主人公埃德蒙唐泰斯怎么看?”这是他最喜欢的外国名著中的主人公。
“他是一个纯粹倒霉、快意恩仇的人,也是一个坚韧执着、豁达睿智的人。”
“的确。”殷世钦笑了:“说倒霉,鲜少有能及他,唐泰斯年少时,本该前程似锦,迎娶娇妻。可惜被人联手陷害,在伊夫堡监狱一关就是十四年。说执着,他能隐忍多年,精心策划,报复从前害过他的仇人,叫他们个个罪有应得。说快意恩仇,他对仇人绝不手软,对恩人赴汤蹈火,真豪侠也。说豁达睿智,他后来放下了仇恨,宽恕了邓格拉斯,拯救了凡兰蒂,散尽家财救人于水火之中,叫人钦佩。”
“看来少帅也很喜欢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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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时候还喜欢,和各种武侠话本里的江湖游侠呢。”殷太太拿出,翻到第一百二十一页,兴致勃勃与景寂道:“昨天我们看到了这里。今天继续一起看。这本书里的小故事挺有哲理,也富含趣味,我年轻时最喜欢读。年纪不同,看书的体悟也不一样。”
“伯母说的是。的确有趣。”景寂不再搭理谈兴正浓的殷少帅,转而和殷太太头碰头,微笑着一起品读,读到兴起处,两人叽叽喳喳地热切交谈,格外投契。
这温馨的场面,叫殷少帅看得心头火起。他默默地、不悦地睨了眼殷太太:哪里有她这样的,唐二明明和他相谈甚欢,母亲偏要中途截胡。现在两人把他撇在一边,只顾自己津津乐道,真叫人气闷。
气闷的殷少帅,喝了杯清茶,忍住窝火,再次读起了,这次却看得心不在焉。时不时眼睛就忍不住往景寂身上瞟,不管她是皱眉还是展颜,都叫他百看不厌。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唐二的五官怎么就长得这么精巧可爱?那挺翘的鼻子,比胭脂还红润的嘴唇,线条圆滑的下巴……那双清潋水滟的眼睛,清澈灵活得仿佛能看到里面有鱼儿在游动。
她露出宽大衣袖、支撑下巴的那只手,白的几乎透明,细腻得发光,快要闪花他的眼。就是手臂上一条长长的疤痕十分刺眼。他叫人给她弄的那些药膏,她到底用没用?还是用了没效果?下来还得找人寻摸更好的药膏给她用。
殷世钦看她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景寂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再也无法忽视,抬头轻声问他:“不知我今日可有哪里不妥?”你他么闲着没事干,就去军中训练场打发时间啊。你不是最喜欢待军营吗?老是盯着老娘看是什么意思!找茬吗?
“没。”殷世钦站起身,心想不妥的是我,今天他大约是脑子进水,模糊了视线,这才觉得唐二怎么看怎么好看。
殷世钦转而走向书架:“我去找找,看在哪儿?上次只看到一半。你们接着聊。”
“真是怪异。”殷太太说出了景寂的心声。因为有过前车之鉴,殷太太和景寂都没多想。两人只是觉得殷世钦今天很奇怪。
景寂甚至怀疑这位少帅在打什么坏主意,是不是见她伤好,又想把她弄去陪大帅?若真如此,她得为自己寻条出路了。
如果非要嫁了人,少帅才对她放心,不如让殷太太代她出面,问问林思玄愿不愿意娶她。她和林思玄也一起下过几次棋,对他观感不错。碧汀之前还说,看到林思玄躲在角落里听她弹琴,看她的目光情意绵绵,想来对她颇有好感。嫁给林思玄了,她可以通过他向殷世钦献计,慢慢改变殷少帅对她的看法,叫他重用她。
躲到书架后的殷世钦,默默摇了摇头,想把水晃出自己的脑袋,他细数了唐二的许多缺点,又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自己的理想型,确认唐二离他的理想型差很远,完全配不上他。如此这般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砰砰狂跳的心这才平静下来,他找到,独自坐在窗前翻阅,渐渐看入了迷。
忽然,一阵清泠悦耳的琴声响起,打断了殷世钦的思路,他抬头,看到外面夕阳下沉了一半,彩霞漫天,耳边犹响着幽幽琴声,那声音或低回婉转,或奔放激昂,或清新灵动,或沧桑悲凉,或喜悦欢欣……一曲尽显人生百态,七情六欲皆在其中,让人跟着喜跟着悲,跟着苦跟着甜。
殷世钦怔怔地捧书看向窗外,这还是他第一次听音乐,叫人牵着他的全副心神走,完全忘我。他将手按在心口,手底下心脏那急切的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跳到弹琴的那人身上。
这就是母亲和思玄赞不绝口的唐二的琴音吗?此时殷世钦只有一个念头:我该早点听到的。
他丢下书,大步越过层层书架,走向坐在书房另一边弹琴的景寂,他忽然很想看看她抚琴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