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向来口齿伶俐的陆然突然变得磕巴了,呜咽着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孩子们都已经跟着上课铃声回了教室,整个操场只剩他自己一个人,孤独的站在那儿,显得特别突兀。
就他一个人。
紧接着,陆然惊奇的发现,他竟然也变成了孩子,或者说,变回了孩子。穿着和他们一样肥大的海蓝色校服长裤,同样一张年轻稚气的脸庞。
……
“哎哎,醒醒,我说到了这地方还能睡这么熟的你算头一位啊。”
陆然感觉到有人在唤他,只好极不情愿的醒来。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眼前的是一位面容和蔼书生打扮的高个中年人,头上还戴着一顶古怪的白色高帽,上书一生见财四个大字,正眯着眼微笑看他。
眼前中年人的打扮,让陆然觉得有些荒诞。这人一身白布衣,款式古朴,如果再背上一个书箱,十足一个游学赶考的古时书生,唯一有些怪异的是,此人只有一只右手,左手自肘部以下的袖子是空空一片,就好像被锋利之物齐根斩断一般。
靠,什么年代了,拍戏呀?这帽子又是什么鬼,一生见财,这话怎么感觉在哪听过……
不对……
陆然觉得自己身体瞬间掉入冰窟,他努力回想发生过的事情,记忆猛地涌现到脑海,从那天傍晚和宋涛一起出门喝酒,宋涛穿的那件灰色休闲西服,再到堵车和风暴音乐酒吧,一起喝酒的女孩子们,再到,那场车祸。
没错,自己出了车祸,喝太多手臂使不上力气,车子不听使唤般直直的撞上外滩隧道防护墙,开的还十分快,墙壁都凹陷下去了一片,车子撞上去以后反弹又撞到了后面的车子,连环车祸!死了不少人。
他又想起通过自己的灵魂视角到看驾驶席的自己,满脸是血,没有呼吸迹象,头歪在一边不知道脖子有没有断,很显然死的已经不能再死了。
再到,后来那片诡异空间中的众多灵魂,无意间触碰到就被自己吸收,那些人的生平和记忆被自己获取,头很疼……
再然后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什么却想不起来,只记得梦里有她出现。
真好啊……
之后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了,刚才只顾得观察眼前这人的穿戴,现在却发现除了这人打扮复古,周遭的环境也一般无二。
整间屋子由木头搭建,正对着门口的是一道青鹤图案的屏风,屏风前有张长条案,条案前一张八仙方桌,不奢华却很气派,颇有些古色生香的意味。堂正中挂着一幅,上书四个大字,世事无常,衬出几分书者的感慨之意。
家具摆放完全对称,数张带有镂空的扶手椅分布在两侧,显得庄正气派,地上铺着整条大块的四方青砖,一副隋唐大户之家的感觉。此刻陆然就躺在这青砖铺成的地面上。
“你醒啦。”眼前的白衣中年人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对于突然出现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陆然感到很惶恐,望着眼前这人,支支吾吾的问道:“这…你是?”
虽然他说了只字片语,可那中年人好像猜到了他的意思,右手理了理衣襟,不慌不忙的回答道:“此处正是在下家中,至于在下,姓谢名必安,阳间之人多惯称乎我为,白无常。”
听到传说中这如雷贯耳的名字,陆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吓的直接爬了起来,猛地后退几步,浑身冷汗直出,完全不敢抬头直视对方,身体也略微颤抖。
原来我真的已经死了来到地府了吗?陆然此时心中只剩这样一个念头。
白无常早已习惯了新死之人的惶恐,一眼看出眼前这人的惶惶不安,于是出言安慰道:“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这一世之后还有来生,来生之后又有来世,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毕竟之前已经知道自己死了,现在不过再确认一次,就感觉死已经没那么可怕了,再加上眼前这位凶名远扬的白无常,好像,好像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凶神恶煞,反倒是,和蔼的有些过分了。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虽然白无常并不怎么凶神恶煞,但是对一般的小鬼也绝对没有这么和颜悦色笑容可掬。之所以对陆然态度这么好,无他,心里有鬼罢了,毕竟归根结底那场车祸是因他而起,陆然和那些人的死也要算到他的头上。
现在该怎么安置陆然就成了困扰白无常的一个大问题,因为他不是正常死的,生死簿上显示人家还有六十年可活,结果现在突然给弄死了,肯定没法走正常手续过黄泉路啊喝孟婆汤啊投胎啊什么的,因为生死簿上没有此人的死亡记录。
换句话说,手续不全,人家不给你办啊,在这一点上地府的公务员跟阳间某些部门一样,都是认死理,既不能早死,也不能晚死,你没有按照规定的时间死,你就是偷死漏死,属于违章行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然还算是幸运的,他是被地府高级官员白无常给坑死的。
作为地府里的老资格,白无常总归享有一定的处理特权,不像有些基层鬼差鬼官,执法过程中出了人命,是没法登记在册更不能投胎转世的,只能像垃圾一样被随意丢弃在地府的某些偏僻地方,真正的孤魂野鬼。
陆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这就跟你出个国在国外要办理什么手续和结婚定居改国籍要见那些国外官员一个样,没经历过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的,都是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具体都有哪些个处理章程和要办理什么手续。
陆然只好向眼前的白无常大人求教。“敢问大人,既然我已经死了,那么现在我又该怎么办呢?”
听了陆然这句话,本来笑容可掬的白无常脸上的笑一下止住了,神色变得尴尬起来,心道我要是知道怎么处理你小子还用在这和你小子废话么,直接交给手下鬼差就去办了多好啊。
可是这话他不能明着说给陆然听,只好故意岔开话题,说一些有的没的,比如不能对地府处理方法有所不满啊要遵从地府决定啊等待处理通知啊一类的。反正说来说去半天没说到正题上。
这下陆然可急了,死就是一件挺可怕的事了,可比死更可怕的肯定是死了不知道接下来去哪儿啊,万一成了孤魂野鬼上哪儿说理去啊,再或者是下到那老人讲故事里总提到的十八层地狱,天天受那剜心挖肝之苦,想想都可怕;就算是不下十八层地狱,能够转世投胎,那投成什么也有讲究啊,当人和当猪当狗那能一样么,能当人谁不想继续当人啊。
被白无常的一堆废话说的心急如焚,陆然现在只想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何去何从,谁有工夫听他说这些狗不啃的废话,只好怀着忐忑和不安贸然打断了白无常:“那请问大人,如果我想投胎转世可以么。”
白无常面色尴尬尤甚,可是又没法避而不答,只好对陆然说道:“嗯……这个,你的情况有些特殊,想来是不能投胎转世的。”
陆然听了这话是悲上心头,心想完了完了,看来是我害死了那么多条人命地府不单让我转世投胎,还要下那十八层地狱受苦偿还了,还是主动交代吧争取个宽大处理,于是咬咬牙狠狠地说道:
“我是因为酒后驾车出了车祸而死的,我死不足惜,但是却因为我酒驾害死了好几条人命,罪孽深重,一切全凭大人处罚吧。”这算是豁出去了。
听了这话白无常脸色这下是更挂不住了,一张白脸红的跟猪肝一样,心说你小子倒是光棍了,可这话说的让他实在是难以接口。
正在他踌躇之际,黑无常去阎罗王那里复命交代回来,进门来就刚好听到陆然一番话。
白无常是个读书人,心里的小算盘自然多些,可黑无常更像个粗人,心直口快藏不住话,听了陆然这话老脸也是一红,哪里还忍得住,心想干脆实话实说:“老实同你说吧,正常来说你小子还有个六十来年可活的。”
陆然看着眼前这个矮胖一身黑衣的人,自然而然就能猜出他就是那黑白无常中的黑无常了,此刻听了这番话,心里就是一愣。
而白无常略埋怨的看了黑无常一眼,那意思是你就这么跟他明说只怕这小子要狮子大开口啊,这事本来就是他们理亏,现在苦主就在眼前,对方要开什么条件自己这边也只能受着了,只希望这小子识相提的要求不要太离谱,不然今后再有机会见面落到自己手上可得给他连本带利的找回来。
“那我想请教大人,既然我还有六十年的寿命,怎么突然之间就这么死了呢?”陆然反应的很快,从黑无常的话中读懂了他的意思。
“那是因为…因为你小子倒霉,我们兄弟二人下界公干,遇见了一只鬼王,在将这鬼王消灭的途中,你被卷了进来,换句话说,害死你的我们也有份,也是该着你倒霉。”向来直来直去的黑无常直接一股脑的把所有全说了。
“啊…?”这下可轮到陆然傻眼了,听黑无常这么一说,他算是稍微了解情况了,感情你们神仙打架我一个凡人跟着遭殃,换了谁肯定都不乐意。可是眼下就在人家的地盘里,他也不敢把情绪表露出来,谁知道这两位记不记仇,万一让自己来世做了猪狗什么的上哪说理去,他不傻。
白无常跟着补充:“现在你是肯定没法转世重生了,因为生死簿上记载你还要六十年后才能死,死期提前生死簿不认账。
至于你所说的十八层地狱,那是给生前恶贯满盈的人准备的,你小子也就私生活混乱了一点儿,恶贯满盈还说不上。”
“求大人给我指条明路。”
“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一是,虽然不能让你投胎转世,我们这二位的微末本事也不能让你死而复生,但是我们有办法让你回到你的过去,也就是重生一次,时间可以任选;这第二,就是你小子留在地府,在我手下做名鬼差,修行得道,换句话说就是你们阳间无数人渴求的,长生。
你选一条罢。”白无常合上眼皮,其实他觉得这第一条根本都不消说,因为这第二条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阳间之人,有几人不想修得长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