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行回来的时候,许如默不在家里,桌上写了张字条,说她先到隔壁顾老阿姨家里去了。明明可以打电话,却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留字条,叶南行不禁笑起来。他这一笑,带动了脖子上的疼,叶南行皱眉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痕,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到洗手间去清理。
没有想到会在这样偏远的市场见到那帮人,他以为那些人早就已经乘船离开了这个国家。可是他们没有。镜子里,他脖子上的伤痕太清晰,没有办法可以遮挡。刀刃分外锋利,只差一点点就割到了他脖子上的动脉。很险。叶南行脸上表情有些肃穆。
用流水清洗干净,他贴上药店买来的伤药膏,然后换上了特地绕到商场里去买的西装,挂上领带。俨然正装似要出席什么了不得的宴会。
顾阿姨家的老房子隔壁,以前院子没有围起来的时候,两家人相隔着的中间那条小巷有一个小水井。过去人家没有通自来水,大家洗衣服洗菜,要做点什么都会聚到井边上去。夏天的时候,也会在井边大槐树下纳凉。后来井给填了,两家人各自都围起了院子,家家户户通了水管,也就没有以前那么热闹的聚在一块的时候了。再后来,家里小辈大多往城市里定居,老人也有不少跟着一起过去的。这个小小的村落哪怕变得越来越好,也还是不可回还的向着越来越冷清的情况走下去。倒不是说人口少了,不比寻常了,有人走,自然有人来。只是那种不设防的一块儿做事,一块儿纳凉,一会儿聊天的时光是一去不回头了。
现在那块空地上,只有一棵槐树还留在远处。叶南行仰头看了看已几近光秃的槐树,往顾老阿姨家来。
敲了门,有人过来。他在外面站着等,手里提着礼物。
许如默算着时间应该是他快过来了,就自告奋勇自己跑过来过来开门,一开门,瞧见叶南行的打扮,惊讶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她反手把门轻轻掩着,把叶南行往外边推,压低了声音说:“你怎么穿成这样?”
叶南行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低头审视了自己的着装,露出笑容:“不好看?”
西装革履,却又不拘泥这种严肃的穿着,头发却没有梳得一丝不苟,闲适又很正式的打扮。正是眼下最最合人眼的绅士打扮,再加上他这样一副长相,哪里会不好看?许如默的视线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咬着唇摇摇头。
“既然好看,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他笑眯眯的,不像是在逗她玩。
许如默垂下脸,退开一步:“请进。”
抓住她的手,他弯腰低问:“不高兴了?”
她摇头。叶南行不好把他刚才遇到的事情和她说,只能柔声说道:“顾阿姨是长辈,又是爷爷的朋友,我只是想穿得正式一点,表示我对她的尊重。”
“你这样显得我不尊重老人家。”
“怎么会呢?”叶南行偷偷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我是人靠衣装,你是天生丽质,级别不同,不好放在一块比。”
许如默抬手要去打他,叶南行极快抓住她两只胳膊,把许如默拎到眼皮底下,许如默眼睛一瞪,想要喝退他。却小看他的本事,反而自己陷进了那一团深浓的眼色里。
一时间就忘了身在何处,直到听见一声带笑的咳嗽,许如默回过身来,看到顾老阿姨和他们家的帮佣就站在后头笑眯眯看着他们。她脸上闪过红晕,忙抽手走到顾老阿姨身边,低着头不说话。
“老阿姨,你可别打趣如默,她脸皮最薄。”
叶南行看似是在替她讨饶,可是脸上的神色却全不是那么回事。顾老太太看着笑起来,连声说:“小两口恩恩爱爱多好的事!我老太太没有那么不识趣!”
帮佣过来接了叶南行手里的礼物,几个人一道往里走。帮佣忽然一拍脑袋,凑过去问许如默:“这不是那个电视上的……那个明星嘛!”
许如默闻言往叶南行脸上看,叶南行笑了,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许如默低头皱起了眉。她的举动都落在了叶南行的眼里,他不作声,只当没看到。拽了他帮佣到一边去,也不知道两个人说什么,帮佣很高兴,一个劲儿往他身上靠。
大概身处那样的环境,沾染到这些奇怪毛病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是许如默看着这样不痛快,总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人。他这样,和那个圈子里的人真没有什么区别了。
许如默陪着顾老阿姨心不在焉的坐了一会儿,顾老太太说到时间,让帮佣开饭,叶南行才走过来。他似是有意,往许如默身边挪近一点。许如默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那股不痛快,故意往边上又挪了一点儿。
顾老太太暗下里看他们两个动作,连声笑,说了不少调侃他们的话。许如默又不好拂了老人家的面子,只好闷声笑着不回答。
不一会儿帮佣把菜都上了桌,把碗筷放到许如默跟前,她低声靠在许如默身边,带着笑意说:“许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和叶南行的事情说出去的。这个,叶南行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他不好意思。”
许如默还没摸清楚她话里的意思,手心里多了一样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个丝绒盒子。
“我没偷看,不过不看也知道是什么了!许姐姐,我好羡慕你啊!”年纪还很轻的帮佣侧身往许如默身上撒娇似的撞了一下,赶紧让开,到厨房里去看还在炖着的汤。
许如默低头打开盒子,蓝色的缎子,中间嵌了一枚漂亮的水晶戒指。小小的一枚,雕得细致,兰草的模样就在正中。
她抬头往叶南行的方向看,他一直在和老人家说着话,似乎意识到她在看他,突然转过脸来,对着她咧嘴笑了一下。笑得好傻。
许如默定定的看着他,觉得痛。心痛。低头离开他的视线,她把盒子盖上,握在手心里,那种钝刀剜心的感觉,又来了。
用餐很愉快,可是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太晚睡。吃了饭后点心,许如默和叶南行就告辞了。
没有直接从相隔的巷子走过去,他们走到种满了香樟树的大道上走过去,默契的,谁也没开口提议,却都不约而同的往那边走。两个人,存了两份完全不同的心思。
将近圆月,气温宜人,乡下的夜色也比城市里的更纯粹一些。可是现在的天空,无论是城市还是乡下,天空的颜色都不如以往了。总蒙了一层灰,就像人心,也都蒙了一层灰,干净不了。
“不知道几点钟了。”
“觉得困了?”
“没有,”许如默摇摇头,看了看天,停下脚步,认真的望着叶南行,“只是觉得时间不早了。”
“如果你现在想回去,我可以陪你。”叶南行察觉不到她话中的意思,他心里藏着因将要实行的事情而萌生的勇敢和激动,触觉因此而被掩盖。否则,他该听出她话里的冷淡和忧伤。
然而他并没有。叶南行问:“戒指喜欢吗?”
许如默的视线在他脸上流转,她心里有诸多的决定和秘密,就像岩浆不停的在地下翻滚,已经到了将要喷勃而发的时候。可是眼前的人还在这里,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许如默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残忍。想要从他这里汲取温暖的时候,她放下所有,和他重温着过去,在他给的美好梦境里疗伤,可是当她想要再度出发的时候,她连通知他的勇气也没有,只会用最残忍的方式让他醒过来,然后自己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将眼底的泪都藏起来,低下视线,从口袋里拿出刚才的丝绒盒子,摊开在叶南行的眼下。
叶南行的眼里像有这世界上最漂亮的星星,闪烁着,有各色的光彩。这些年,他还保有着对感情的纯真和专一,而她,变得不择手段,连他都要利用。许如默觉得自己真卑鄙,真可恨。她站在他面前,快要连头都抬不起来。
而叶南行执起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那枚戒指就在他指间闪耀,虽然只是水晶而已,和钻石相比,和金银相比,他一个堂堂的大明星,拿出这样一枚水晶戒指出来,实在不像话。可是许如默知道,这不会是单单的一枚戒指而已。
果然,他说:“这是我拍第一部电视剧拿到的酬劳买的。当时交了房租和水电等费用,我只够买这枚戒指,不过,这是我亲手打磨的。”
他说着,笑起来,像个纯真的少年。像是想要得到她的夸奖,他说:“这是照着你最喜欢的那朵兰花刻的,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他叙叙的说话,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了。执着她手的指尖在发抖,另外一只手拿着戒指,明明想要替她戴上的,可是他停在那里,只是不停的说话。许如默知道,他在紧张。她也紧张,紧张里装满了苦涩和痛苦。
她看了看叶南行的背后,路灯照出一条并不清晰的路,逶迤到更加不清楚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