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玉梭看见祈娟脸上的笑,愈发自己笑得灿烂:“没五姨娘的事,不过七姨娘和四姨娘下车时,为谁先下来吵起嘴来,五姨娘听见便劝了几句,后来前头吴妈妈也过来了,领了太太的话,将七姨娘和四姨娘一人训斥了一通,这才将事情了结,五姨娘便回自己车去了。”
哈哈!这下祈男可乐和了!再看祈娟,瞬间由刚才的趾高气昂,变得灰头土脸,垂头丧气起来。
“哎,所以玉姐姐,人呢,就不好说过头的满话,一时说得痛快,时装腔作势,十三太保的样儿,冷气逼人似的,过后怎样?现世报在自己身上!”祈男边哈哈笑着,边对玉梭道,却看也不看气得发紫的祈娟一眼。
车队停了半晌,原为宋家别院门口车水马龙,除了苏家,还有几家城内大户也同被邀请过来,因此一时堵塞,待前头人过了,后来的方可依序进入。
车队于大门外再度停了下来,一顶顶软轿接替上来,夫人小姐们纷纷坐了进去,丫鬟婆子们跟随而入。
进到二门处,小厮们放下轿子,垂手退下之后,婆子们这才上前来开了轿帘,苏二太太先下来,迎面就看见宋家吕妈妈,正坐在月亮门处,脸上似笑非笑,口中忙道:“原来是吕妈妈!今日辛劳!”
吕妈妈挤出笑脸来道:“苏二夫人实在客气!才大夫人已经进去了,二夫人也请快吧!”
看出对方有些不太情愿与自己寒暄,苏二太太也就知趣不语,看看身后小姐们也都已经下来,便陪了个笑脸,从吕妈妈身边穿了过去。
才在门外已经放过一回赏银,不过那都是给门房的,吴妈妈领了太太的话,早预备下厚厚一份。这时也从袖子里捏出手来,不过看看吕妈妈盛气凌人,鼻孔朝天的模样,又不声不响收了回去。
过了仪门照墙。前头又穿来一位妈妈,身着紫衣蓝裙,团团的脸,笑笑的眼,倒比刚才吕妈妈看上去好说话的多。
“二夫人这就到了?”妈妈人也殷勤,赶着就上来请安,口中笑道:“才领了贵家大夫人进去,差点就误了事,好在赶得及时!”
苏二太太忙道:“可忙坏了妈妈!只不知,这位该如何称呼?”
妈妈笑道:“我也是宋夫人陪房。当家的姓孙,你们就叫我个孙婆子吧!”
苏二太太心想这倒是个好糊弄的,比吕妈妈好接近得多,忙就冲吴妈妈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即上前来拉过了孙妈妈的手,于是本来吕妈妈那份银子,顷刻间就到了孙妈妈手里。
孙妈妈脸上一丝儿不乱,仿佛手里什么也没接着似的,脸上依旧笑得灿烂:“二夫人站得累了吧!快请快请!奴才这就前头带路!”
五十两的红包,如泥沉大海,连点声响也没听见。
吴妈妈顿时觉得这宋家果然水深。有些咂舌。
孙婆子前头带路,苏二太太便与小姐们,趁机游览下这出了名的宋家别院。
因知道要来,太太便也事先打听了些情况。这别院周围大约有七八里,园中的小山是用苏州运来,最好的太湖石堆成。其一带大山是土做脚子,上面堆起崇山峻岭,护以花木,衬以亭台,俨然真的一样。其山洞中。系暗用桔槔戽前头湖里的水倒喷上来,就成了飞瀑。
本自这园子后头便有山,前头又依着水,太太心想,果然有钱有势的人便不一样,只这些还不够似的,非得自家园子里也造出二景来,方可满足。
其实苏家在杭州已算数一数二的人家,但人与人最怕就是个比字,如今到了这里,苏二太太也由不得感慨起来,真正富贵人家的生活,原来是这样呀!
祈男边扶着玉梭向前,边细细打量四处,只觉从游廊上看去,到处锦遮绣映,万转千回,幽房邃室,婉转相通,走过几个院落,却都是经游廊从外头绕过,一时只觉有些目眩头晕起来。
孙婆子边走边指着园子道:“。。。这园中正经庭院通共有二十四处,有连有断,不犯不重,若认真要游,尽他一天,不过游得三四处,如今我家夫人在天香楼设下酒席,庭院只怕来不及看了,请夫人小姐们从这里过去!”
说着下了游廊,从园中白石子砌就的甬道穿行出去,苏二太太一行少不得紧紧跟着,生怕一不留神就在这错综复杂的地方走迷了路。
接着再走过几处亭榭,虽则外头秋意浓浓,可这园子里却是绿树浓阴,鸟声噪聒,众人恍惚间觉得自己走错了时空似的,树阴处遍地开满了罂粟、虞美等花,映衬那池边老柏树上垂下来的藤花,又有些海棠、紫荆等类。
“小姐你瞧,这里的藤花倒还在开着,只怕是异种,咱家那株已是百年老树,可几日前就全败完了!”玉梭看那丝丝缕缕,开得如烟似雾的藤花,不觉指着对祈男脱口而出。
祈男也正觉得奇怪,正要附和玉梭的话,前头孙婆子已经听见,便回头笑道:“这位姑娘好眼力!这株好物说起来真真是有福气的!上个月我家大爷才命人移植过来,说是花了好大价钱和工夫,托了不少人,又寻了不少地方,总算从苏州一处古宅里求得来的,据跟大爷的小厮偷偷地说,总共花费了不下近千金!”
众人听说,皆大惊不已,苏二夫人更是与吴妈妈交头接耳起来,孙婆子自是得意:“我家夫人也说大爷这回太败家了,昨儿回来,更叫了爷去,好一通戒训呢!”
说得是戒训,可话里夸耀的意思,是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的。
祈男听说宋玦如此费尽心机,不过为一株紫藤,不由得心里生出些轻视来,看起来对方还是纨绔之性不改!
可不知怎么的,她的脚步自此便有些不听使唤,本不欲走到花架子前的,却如鬼使神差,慢慢踱了过去。
记得有一回,仿佛也是这般情形,头顶花开得烟雾一般腾起。有个人,远远站在屋顶,笑眯眯地跟自己闲话。
“你是人是鬼?不是会飞?飞一个我看看?”
于是那人真的飞了,仿佛不过脚尖一点,雪白的衣襟的垂落在自己眼前了:“这样又如何?”他笑着问自己,笑得那样好看,说实话,祈男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见过能笑得如此让她心动的男子。
默默看着轻轻于身边散落飘零的紫藤花瓣,祈男情不自禁陷入沉思之中。
“九小姐,该走了!”玉梭站在她身后,陡然提醒道:“再不跟上去,咱们只怕要迷路!”
祈男猛地抬头,这才惊觉自己已站了多时,忙匆匆向前赶去,只是转头的一瞬,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
同时透明如丝的白色衣袂,被香风吹拂得荡然澎起,透过衣料疏朗的经纬,可以看见摇曳生姿的花影,和其身后如布景般高远的蓝天。
是他么?
祈男怀揣着疑惑,亦含惊喜,有些不舍,却亦有些绝然的,掉头而去。
待到人群散尽,宋玦方悠悠然从树后现身,他的眉稍敛意,他的眼角含情,可有些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有些人,到底还是挽留不住。
“夫人走得累了吧?”孙婆子倒是活力湛湛的,不知她一日走了几回,竟一点看不出疲累:“前头就到了!看见那座高楼没有?”
苏二太太,并身后的小姐丫鬟们,听见这话便都抬起头来,果然,只见眼前高高耸起一处楼台,杰阁与崇楼高低相映,画栋与飞檐,俯仰相连,或斜露出几曲朱栏,或微窥见一带绣幕,珠玉光气,映着日色,都成了五彩之华。
“好一座绣楼!”苏二夫人口中赞叹,心里却有些酸溜溜的,本以为自家预备接驾的那座楠木楼已是顶级,想不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楼外?也自有楼!
跟人家这个一比,自家那座便觉出小家子气来了。
所以俗语才说,人比人,气死人!楼比楼?没得说,也一样气死人!
孙婆子自然将苏二太太的艳羡之情看在心里,笑眯了眼,这才继续向前走去,口中犹自不绝地道:“说起来。。。花了一年工夫,那请来的什么大师才把这大楼盖造完竣。虽说费尽钱粮,却也造得曲折华美,极人天之巧,来见过的人都说,乍看去好似大海中蜃气相结,决不信人间有此奇工巧匠,就连老爷于京里看了图纸,也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
苏二太太也少不得连声附和,气息却已开始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好在也就快到了,近到能听见欢声笑语的时候,苏二太太忙重振颜面,又要过玳瑁随身携带的包裹里,一面小镜,仔细看过之后,方笑着向前去了。
“你们倒都勤快,独落了我一人了!”
苏大太太正拉了田家,祁家夫人们说话,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忙松了手,也笑着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