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复又沉默下来,祈男心里捏了把冷汗,也不知自己的话,得不得体。
片刻之后,车到门前,早有婆子上来将门帘揭了,二太太便携手祈男,小心下得车来。
进了仪门,婆子丫鬟们簇拥着,二太太突然想起一事来,猛地回头环顾一眼,众人会意,皆垂手退下。
二太太这才转身,正色对祈男道:“车上的话,不过咱娘俩私下闲言几句,不可外传,以免口舌是非!”
祈男忙躬身说知道了。
二太太又义正言辞地道:“凡苏家闺阁女儿,必言辞庄重,举止消停。今儿你在那边听见看见的,也不必到姐妹中间传去,卤莽浮躁,非人所宜,你需知此理!”
祈男又连连点头,只说知道。
二太太这才满意,抬脚向前走去,到岔路时,吩咐祈男:“你且回去,记着我刚才的话,晚间不必来了,今儿闹了半天,闹得我头疼!”
又叫几个婆子上前来:“各处传话去,晚间各人自用,不必到我那里伺候!”婆子们点头退下。
祈男也诺诺应了,目送太太一行人远去,方向臻妙院快步溜去。
回到院里,锦芳正在小厨房里看着章婆子择菜,又说些闲话。只听露儿在门口笑迎小姐回来,忙不迭就冲了出来。
“回来了?”锦芳一把将祈男拉到自己身边:“怎么去了这半日?”
祈男笑道:“留下我吃好的了。”
锦芳摇头挤眉:“鬼才信!大太太一向清心寡欲的,人都说就快进佛龛跟老太太一块住了,还能有好吃的招待你?!对了,听说那边的二姨娘是个厉害角色,我总也没见过,你今儿可见着了?”
祈男装作累得站不住:“好姨娘,让我屋里歇息会子可好?可怜我走得脚都酸了!”
锦芳这才反应过来,忙哎哟道:“看我这脑子!露儿润儿,快扶小姐进去!我屋里寻果子去。记得上回果馅饼还有不少,金香你泡茶去,小姐爱用清茶,你炖得浓些也好醒神!”
祈男这才有了回家的感觉。家对她来说,就是锦芳嘈杂,而琐碎的声音。那里头满满全是关爱,半点没有掺假,比起太太小姐们之间的虚情假意,她只觉得臻妙院实在是太让人感觉温暖了。
“你也别进屋里就坐,记得换衣服净手,还有,那簪子带久了头疼,将头面下了通通头发!”吩咐完别人。锦芳又来唠叨祈男。
祈男边走边笑:“不净手也不换衣服,簪子带到明儿早起!姨娘当我还是三岁小孩儿呢!”
锦芳听着前半截,几没瞪出眼珠子来,听到后来,方舒心地笑了。
玉梭替祈男将外头衣服褪下。拍拍上头的灰,拿了出去,锁儿将家常白底阑干镶边银白底子淡粉花纹纱衫子取来,祈男换了,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好舒服!”
原来,衣服没放在熏笼上,倒是挂起来。里头悬了不少薄荷竹叶香袋,穿时再将香带取出,衣服便有股悠然而至的味芬气馥。
“这是你想出来的?”祈男看着锁儿将香袋收进床前,,五彩销金嵌宝的的柜架里,笑着问道。
锁儿点头:“我见小姐不喜浓香。暑天若用熏笼,又热而不实,因此就想出这个法子来,香味是问了姐姐们,按小姐的喜好调出来的。也不知使不使得。”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祈男微笑走到她跟前,顺手从桌上拿起果盆里的一只新鲜的莲蓬,抛到了锁儿怀里:“想不到你初来乍到,倒对我脾气!这气息很好,很合我心意!赏你莲蓬一只,自己剥去吧!”
锁儿笑嘻嘻地接进手里,又道:“莲子剥出来下火,莲房也不必浪费,内中填以新鲜的鱼块,并些酒、酱、香料腌于其中,甑内蒸熟取出来,着着实实是一道美味呢!”
祈男听得大笑:“我当你只会剪纸,原来也是会吃之人!怎么不早说?这几日天天有新鲜莲房送来,白浪费了许多!”
锁儿瞬间换上苦脸:“莲房不稀奇,咱家湖里就有,只是新鲜的鱼可得碰巧,今儿也不知有没有,只怕不定能吃上呢!”
祈男心想这等好事岂可只耳闻而不亲尝?当下就冲窗外叫了一声:“桂儿,小厨房今儿可有鲜鱼?”
桂儿回说没有,官中分来的菜肴中,荤腥只有一小块猪肉,并一小只整鸡。
因二太太看中祈男的手艺,也就不在小处苛刻臻妙院了,菜倒都是新鲜的,也算上乘。
只是没有鱼,太不幸福了!
祈男看看天,这会子都快正午了,要买只怕也来不及了,只得垂头丧气地对锁儿道:“将那莲子吃了,莲房丢进湖里,喂鱼!”
原来苏家湖中亦养鱼不少,不过都是锦鲤,中看,不中吃的。
偏生听着个好方子,偏生又吃不到嘴,天下还有比这更苦逼的事么?尤其对祈男这样一个吃货来说?
看小姐闷声不响地坐回桌边,玉梭有些不忍,正要上去劝几句,转念一想,拉着桂儿出了房门,低低吩咐了几句。
桂儿咧开嘴笑了,拔脚飞出院去。
午后,祈男和玉梭,并锁儿三人,闭门不出,大气不闻,憋在屋里,直到锦芳歇晌后起身,好奇过来打门,方才听见人声。
“是谁?”先是玉梭的声音。
锦芳半是好奇半不耐烦:“是我,还不开门么?”
里头没了声音,然后就听见一阵熙熙唆唆的声音,又等了半晌,方见两扇细雕百梅花样的木门开了。
“你们只管躲在屋里捣得什么鬼?”锦芳一个箭步冲了进去,险将站在门后的桂儿撞了个趔趄。
祈男自打珠帘出来,脸上笑眯眯地:“没有什么,”她轻轻走到锦芳身边,挽起对方手来:“预备老太太的寿礼呢!”
锦芳立刻顿住,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女儿:“你想出法儿来了?是什么?”说着便要向里间冲去:“让我看看!”
祈男立刻拦住,与玉梭一左一右,架住了锦芳的胳膊:“姨娘何必心急?”她柔声劝道:“我们不过才刚刚想出个主张来,还不成形呢!现在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待到好了,自然要请姨娘品鉴!”
锦芳不依:“才不信你鬼话!你三人躲起来已有半日,上回就是如此,论理该做出什么来了!我知道,你怕我走漏了风声是不是?老太太的寿礼是大事,这园子如今人人都恨不能藏着掖着的。可是我谁?我会卖了你?”
祈男笑着继续哄:“看姨娘这话说的!信谁还能信不过您么?不过是真没做出来,您就不信,看也就看了,”话虽如此,拉住锦芳的手是丝毫不松的:“不过真没个正形,现在看了,心里落下个不好的影儿,到时候成品出来,也必不见好,岂不枉费我一番苦心了?”
锦芳半信半疑,不过见祈男说得诚恳,自己又一向对这个小女儿心软,因此脚下也就停住了,玉梭趁机开口:“小姐也累了半日,姨娘正刚刚起身,我去切些西瓜来,再配几样茶果,可好?”
祈男眼睛一亮:“正口渴呢!玉梭你快去!”说着就推其快走。
锦芳不依也得依了,锁儿进了里间收拾,祈男便陪锦芳外间椅子上坐了。
祈男慢慢将早上,从大太太那里听来的,关于宛贵人的话说了。
锦芳不听则已,一听即刻又翻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放屁放屁!全是放屁!”她气到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额角上青筋俱爆了出来:“我养出来的女儿我会不清楚?蕙丫头哪是这种不知大礼,死活挣强的人?!若是,也挨不到进宫,早叫二太太收伏了!”
祈男心里本自有些疑虑,听锦芳这么一说,愈发疑心重重:“我也想着,大姐姐该不是那样没头脑只知争宠的人。当今圣上有句话世人皆知,世上至大莫如孝字,大姐姐侍奉皇上许久,难不成这点也不知道?若如此,也必不得皇上太后欢心了!”
锦芳爆怒,紫着双腮道:“这必是那边不知什么原因理由,编出来弄人,恁骗口张舌的好淡扯,丢块砖瓦儿也要个下落!如此这般的没空生有,得不个风儿就雨儿!万物也要个实,赖人也得寻个好由头叫人信得过才行!”
祈男不说话了,细细琢磨锦芳的意思,话是糙了点,可话糙理不糙。不得不说,锦芳才是最了解祈蕙的人,大太太此举,确实令人不得不生出疑虑。
“可就算大太太从中弄鬼,或是大太太联合了那边的大小姐,对她们又有何好处?”祈男拈起一片玉梭才送来的西瓜瓤,语气里全是不解。
锦芳冷哼一声:“你这丫头还太嫩!大太太送了一个进宫却搅出什么风浪来,心里早就不忿得很,蕙丫头早就是她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偏生时运不济,落进她笑眼里。大太太是巴不得蕙丫头自此爬不起来,一辈子住在冷宫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