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沙奇从被窝中钻出来。
深秋的天气已经颇有凉意,再加上住在不时漏风的出租房里,他才起身,皮肤上就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有看时间,他也知道这是凌晨三点左右。自从上一个干活的项目结束后,最近一段时间,他都是从散工市场上找活干的。
这种打零工的日子,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底层人的生活,没有过多思考的时间,念头只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此刻,飞速地穿好衣服,沙奇就拿着脸盆出门,一般从起床到刷牙洗漱,不超过五分钟,只有更快一点,才能早点到散工市场上,早点被挑中。
这本来是个普通的早晨,可是沙奇从父母的床边找洗脸盆和牙膏牙刷时,鼻腔中闻到一股明显的血腥气味。
这味道,令沙奇眼前不由地浮现幻觉:一大片殷红的血液,覆盖在地上,那是去年父亲从工地上不慎摔落,全身伤口中渗出来的。
想到这里,沙奇猛地一个激灵,马上跳起来,拉开房间的灯。
灯光下,床上的父亲,满嘴的血,将枕头几乎都要染红。
“爸……”沙奇大吼一声,扑了上前。
“儿……子……”床上干瘦的老头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嘴里又涌出大口的殷红。
“老头子,你咋了。”一旁的老妇也醒了,看到身边人的情况,也被吓地大叫。
“我要自杀,不能连累你们。”干瘦老头含含糊糊地说话,听上去咬字很不清晰,同时,嘴巴里忽然吐出一小截舌头。
“啊!”老妇人看到这血腥一幕,当即尖叫起来,双眼一翻就要晕倒。
“妈妈,别倒下。”中年汉子沙奇更焦急了。自己的父亲,看样子就是传说中的咬舌自尽,正伤势不明,需要急救的时候,母亲可不能也晕过去。
听到沙奇的话,老妇人似乎知道厉害,半靠在床头,幽幽地回转力气,指着身边问:“儿子,现在可怎么办?”
看着双眼紧闭的干瘦父亲,沙奇立刻道:“叫救护车,我现在就叫。”
因是凌晨三点出头,汝阴路况很好,救护车很快就把这惶惶然的一家人载到就近医院的急救科。
到了医院,首先是挂号。
好在没什么人排队,挂过了号,干瘦的老头就被推进急救科的病房,医生马上就赶到。
“这是什么情况?”白大褂的医生看着满脸是血的老者,向沙奇问。
“医生,我爸他咬舌自杀了,求求您救救他吧。”沙奇从口袋里掏出小半截舌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快起来,快起来……”白大褂看着那块舌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眉头都不皱:“放心吧,咬舌头是死不了人的,我马上安排住院,等下做个手术把舌头给接上去。”
说着,这位白大褂又道:“你们带够了钱没有,先去住院账户上存五千。”
吩咐完毕,白大褂就转身走了,留下了满脸是血的老人,和惊慌未定的沙奇和老妇。
“妈,我去交钱了。”沙奇强自镇定。
“要五千块钱呢……”老妇人喃喃道。“咱们身上就五千来块钱,交完了,往后几天连吃饭的钱都没了。你等下回来,把我送回家,我要找饭店老板预支点工资。”
“嗯,等我回来再说。”沙奇重重地点头。
半小时后,他手里拿着一沓缴费单,认真地对老妇人道:“妈,钱已经交过了,医生很快就来准备做手术了。我先送你回去,再过来照顾爸爸。”
老妇人这才颤巍巍地走到病床边说:“老头子,下次可别做傻事了,你看,医生都说了,你这次死不了的。折腾我们一圈,还花了几千块钱,是何苦呢。”
“爸爸,你要好好活着,以后让我给你们过上好日子。”沙奇也附和着,声音很是坚定。可是谁也没注意,他说这话时,双手紧握,关节都被捏地发白。
鸡飞狗跳的凌晨很快过去,手术很顺利,毕竟只是个小毛病,随便一个外科医生都能操刀。
随着一系列药单开票交钱的手续下来,沙奇的脸色渐渐从喜悦变成了沉默。
老头子没有医保,手术费和药费都是全款,对他确实是个不小负担。很快,五千块钱就似流水般花掉了,还剩下好几千的药费,没有着落,暂时欠在住院账户上。
这时,天已大亮,沙奇安顿好父亲,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往天隆广场的方向而去。
这处大楼已经建成,从楼内传来的乒乒乓乓声音显示,天隆广场已经在进行内部装修。
沙奇将破烂自行车认真地锁好,看准大门就一头栽了进去。
经过热火朝天、烟尘满布的施工地,沙奇找到一间办公室,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应声。
沙奇这才用力一推,里面坐着位穿着蓝色工装的青年人,正埋头工作。
“刘经理,是我。”沙奇随手关上门,声音很没有底气:“我想来打听下,咱们去年那笔工钱,最近还有消息了吗。我家今天发生了点事情,急需用钱。”
“啊,沙老哥……”那位刘经理这才转身。“上周你过来,我不是说了吗?天隆广场雇我们做工的开发商跑路,工钱还是结不上来。”
“沙老哥,你也别着急,只要我们盛铭建筑要到了钱,马上就给你电话。”刘经理声音虽然和气,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刘经理,我家真的急用钱,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沙奇表情焦急。
“老哥,不是我不帮,咱们公司也没钱。”那位刘经理从办公位上站起来,走到沙奇身边:“你也知道,那家开发商一分钱工程款都没给,公司已经垫付一部分给你们暂时急用了。”
“是是,这份好意,我也知道,可是垫付的钱,只够我们一家人几个月吃饭,现在家里遇到了急事,我父亲又住院了……”沙奇脸上苦地几乎要滴水。
“说起来,老哥你也是可怜人。”刘经理想了想:“那我找财务再给你开一千,你可别跟其他工友说啊。”
“一千就一千,剩下我去找人借。”沙奇得到了回复,皱着眉头,心里想到。“都是那狗日的开发商,要是那没良心的人落到我老沙手上,一定不放过他,欠我的钱一分也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