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中,安稳度日都非易事,遑论如此大张旗鼓举办婚礼了。看着屋里屋外笑脸绽放,淳朴又忙碌的老乡,嬉笑的少男少女,还有在人群中钻来跑去的小男孩们,再看俞春红一身新娘装扮,满面红光跟何琴音窃窃私语着,此刻的廖承东就是这么想的。他真的为今天的俞春红高兴,衷心为她跟许百良祝福。他想,这一次,他要让婚礼平安喜庆地进行下去,决不可再让俞春红受半点委屈。
迎亲的队伍于下午二时出发了。廖承东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耳边的喇叭声高亢而悠扬,花轿在乡间土路上行进着,阳光暖暖的照着他们。廖承东一会走在前头,一会等在队伍后面。他时刻观察周边的动向,他不仅关心俞春红顺利出嫁,更关心作为娘家舅舅俞番的人身安全。
来之前,何满庭以纠察队队长的身份对廖承东特别交待过,让他全力保护俞番。廖承东自然知晓何满庭的用意,他需要俞番。俞番的出现,必然会引起多方的注意,岂止他何满庭一人。廖承东要做的是,一方面让俞番抛头露面,另一方面,切实保护好他。
五时,他们总算一路顺风到达了许府。可当廖承东看到许府门前站着的人群时,他有些惊住了。他的整个纠察队全员出动了,此刻就站在许府大院门口迎接他们。
他小声问其中一人,那人笑了笑说,是何会长让他们过来帮忙的。廖承东让他们留心观察,千万不要让人捣乱。那人点头答应。
南方风俗的婚礼仪式虽然很精彩,但廖承东无心欣赏。此刻,他不敢离开俞番半步。心细的廖承东观察到,俞番被众人围住了,就如众星捧月,一些廖承东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也出现在俞番周围。当新娘被送入洞房后,廖承东立即将俞番带到一间房里,对他说:“你的任务完成了,婚宴你就不要参加了,我这就去安排人送你走。”
俞番会意,答应说:“好吧,你也要注意安全。”
廖承东刚出了房门,陈克就来了,陈克说:“你带俞番从后门出去,小车就在后门等着。”
廖承东不敢迟疑,带着俞番避开人群就去了后门,果然看见愈小望正立在一辆小车边等着他俩。
廖承东将俞番请进车里,对愈小望说:“快走吧。”
直到小车消失在他视线里,廖承东才放心地回头。
宴席已经开始,廖承东故意跟纠察队的人坐到一起,跟他们有说有笑,喝酒猜拳。
过了一会,一陌生人来到廖承东身边,对他耳语道:“请跟我出去一下。”廖承东的心咯噔一下,他不知道俞番那里发生了什么情况,但他知道来者不善,就说:“等我吃完饭吧。”那人立即凶相毕露,但也没有高声,继续耳语道:“要是不想让婚礼变成杀人场,你就快跟我走。”为了不打搅婚礼正常进行,廖承东跟那人走了出去。走到院子中间,廖承东停下来,问那人:“找我干什么?我不认识你。”
那人说:“是不是要我带你去见波田呀?”
原来,何满庭一边让廖承东保护俞番,一边又派人监视他。当有人跟他报告说廖承东将俞番送进房间后,他马上让那人快去房间看住俞番。那人去了,发现俞番不见了,速速回来告知何满庭。何满庭气急败坏,他终于知道了,廖承东果然有异心,他急忙让人去找廖承东。
在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时,在陈克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廖承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人带走了。
当陈克发现廖承东不见时,立即追了出来。只是他晚来了一步,他只看到一辆小车在许府门前疾驶而去。
此刻,何满庭就坐在廖承东身边。他问廖承东:“你把俞番送哪去了?”
廖承东故装糊涂说:“我没送他走呀。”
何满庭脸色发紫,“廖辉,不要再装了。俞番对我很重要。”
廖承东故意问:“俞番对你怎么重要?我不懂。”
何满庭生气道:“我不想跟你绕,你也不要跟我打哑谜。实说了,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还是我的女婿。不然,你去跟日本人说吧。”
廖承东说:“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把人送到后就把我拉到一间房里,说他要走。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你问我我问谁?”
何满庭大声骂道:“休再骗我,你眼里还有我吗?”
“是他自己要走的。他好像已经察觉到什么了,跟我告了个别,就让我送他去了后门。到了后门我看到真有一辆小车在那等着。”廖承东说道。
何满庭说:“你不要推卸责任,我晓得这都是你安排的。”
“我没有。我就不懂了,俞番是什么人物,对你这么重要。”廖承东道。
何满庭脸色铁青,不再言语了。
小车行进不多时,就在一建筑前停了下来。何满庭下了车,走了几步又伸头对廖承东说:“我知道你是谁,你也不要逼我使出最下策,这事我还不想告诉日本人,你要是想明白了,就如实招了。”说完使了个手势,几个大汉就将廖承东押着关进一间黑房子里。
只是廖承东更没想到,此时的俞番并没有顺利出城,他被人劫持了。小车刚出城没一会,几个人强行拦停小车,打昏了愈小望,将俞番五花大绑塞进他们的车里,开走了。
当陈克跟何琴音四处查访廖承东没有结果后,俩人来到洞房,跟俞春红和许百良商量对策。过了一会,愈小望进来了。看到头部还流着鲜血的愈小望痛哭流涕说俞番被人劫持后,几个人更傻眼了。俞春红抹了把还挂在腮边的泪水,说:“我去找何满庭,不用想都是他干的。”
何琴音说:“你别去,我去跟他摊牌。”说着就匆匆赶往家里。
在何府厅堂,父女间开始了一场艰难的谈话。
何琴音说:“爸爸,你不要为难廖辉。我都跟你实说了吧。不错,许百良找俞番出面那时,俞番就跟我们明确说过,他此时不宜在义江城露面。他说,几个方面的人都在寻找铜矿资料,他是当事人,他已经被人盯上了。可是为了春红,他还是来了。爸爸,铜矿是我们国家的,总不能让日本人抢了去吧。”
何满庭闭着眼睛,根本不搭理女儿。
何琴音又说:“我晓得,廖辉在你手里。但这事跟他没关系啊。”
何满庭终于开口了,“俞番到底是什么人?现在哪里做事?”
何琴音答道:“我只知道他当年参与了铜矿勘探工作,住在哪里我不知道。”
“他怎么知道很多人都在寻找资料?”
“他说政府方面的人已经找过他,还说,政府的人说廖祖长失踪前跟你在一起,资料极有可能就在你手中。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资料在你手里,为什么找俞番?莫非你手里的资料被人抢了?就是被人偷了抢了,你找廖辉又有何用?”
听女儿咄咄逼人的发问,何满庭肺都气炸了,嘴唇抖动着,这时他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好一会,他才说:“你口口声声说爱廖辉,你爱人家,人家爱你吗?我看人家就是利用你,我养的女儿怎么这么笨,真是气死我了。”
何琴音换了种语气,说:“爸,你不了解廖辉,我十分清楚他的为人,他可以为朋友不惜命,何况还是你的女婿。他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你觉得这个廖辉还是那个廖辉吗?”
“爸,你这话怎讲?难道还有第二个廖辉?”
“他变了。”
“他没变,他还是原先的廖辉,我很清楚。”
“笑话,你都变了,还保证他没变。”
“我也没变,我自始至终都没变。”
“你还好意思说,你们是怎么对待爸爸的?”
“爸爸,不瞒你说,对你的看法我们是有变化,可是再变你也是我爸。我们都不想你替日本人做事,可你能听我们的吗?要说变,是你自己变了。”
何满庭忽地站起来,他想痛骂女儿一顿。可是转念一想,忙轻言细语道:“琴音,我的好女儿,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爸爸之所以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呀。”
“爸爸,我不认同你的观点。”
“你太幼稚了。”
“我不幼稚,我有自己的想法。”
“你什么想法,你跟你的同伙是想把你老爸抓走,还是一枪击毙了?我养了你二十年,我不想你王祥卧冰,难道你们还想衣冠枭獍?”
“爸爸,我是你女儿,廖辉是你女婿,为了日本人,你就真的舍得牺牲他?”
“他不是我女婿,他也从来不当我是他岳丈。”
“爸爸,廖辉在家也住了一段日子,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看到了,他跟下人都好,对你还敢不敬吗?”
“你的意思是可以牺牲老爸?日本人知道资料曾经在我手里,我不交出来,我就得像他一样进去,甚至送命,你明白吗?!”
看父亲脸色像白纸一样,何琴音不再说话了。
良久,何满庭才说道:“琴音,爸爸没有退路,看在爸爸养你二十年份上,你就告诉爸爸,资料到底在何人手上。”
“爸,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弄死我跟廖辉,你还是得不到资料。爸爸,你要是相信女儿,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罗铄路子广,认识人多。我去跟他说说,总能找到让你脱身的办法。”
何满庭看了女儿一眼,不答腔。
“爸爸,相信我,罗铄跟一般人不一样。他对安杏是一往情深,可惜安杏死了。安杏才多大,她做了什么,能做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就让人杀了,她娘也死了。看得出来,爸爸您是喜欢安杏的,她要不死,罗铄跟我就成了亲戚。你身边已经死了几个人了,你就狠心再让廖承东送死吗?爸爸,让我去试试,罗铄通情达理,他会想出好办法的。”
何满庭问:“罗铄在哪?你能找到他?”
“我试试,他就是回到上海我也要找到他。”
“我只要资料,你想什么法子我不管。资料到了我手里,廖辉自然就没事了。”
“那好,爸,女儿只有一条请求,千万不能把廖辉交给日本人。”
何满庭缄口不言,闷声出了大门。
何琴音随即就去找陈克。陈克说:“我这就去找罗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