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孙思邈,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就是在都城长安名动一时,被皇帝亲自征召,却辞官不做的名医,以为他只是一个隐居山林的土郎中。
他在山中采药时,偶遇犯病的我,听到我一直在念叨“血……血……”就用药铲割开胳膊放血给我喝,我疯狂的扑在他的胳膊上吸血,血不流了就用牙咬,直到我喝饱了血,神智才清醒过来,此时他已经失血过多,满脸苍白,气若游丝。
对于救命恩人,我当然不能就让他这么死了,于是我情急之下,同样用药铲在手上割了一个口子,把我的血反过来喂给他喝。
说来奇怪,他喝了我的血之后,马上精神大振,不但脸色红润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都年轻了几岁。
从那之后,我便留在孙先生的身边,一边让他研究如何才能治好我的“渴血症”,一边跟他学医术。
我遇到孙先生时,他已经七十多岁,在那个时代,能活到五十多岁都算是长寿了,七十多岁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九十多岁了,但奇怪的是,自从他喝过我的血之后,身体便一日好过一日,一年胜似一年,虽算不上是返老还童,但也确是延年益寿。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饶是我的血能让人延缓衰老,但师父毕竟还是肉身凡胎,在收我为徒七十年之后,还是驾鹤西去了。
那一日,师父坐在草庐中,喘着粗气,头上满是粘稠的大汗珠子,我一见就知道,这是中医上说的“气如牛、汗如油”,出现这种症状就代表这个人命不久矣了。我紧紧握着师父的手,泪如雨下。
师父满脸慈爱的对我说:“徒儿,为师知道大限将至,你也不必过于悲伤,生老病死,天道使然,为师一介凡人,自不会超脱天道,倒你是这痴儿,七十年来,相貌始终不曾衰改,着实让为师好生奇怪。”
说完师父又喘了几口粗气,接着说道,“为师此生有一件幸事,一件憾事,幸事就是遇见了你这痴儿,借你神血之力,苟活了一百四十余年,终于完成了《明堂针灸图》、《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等书,了去了毕生心愿。那件憾事,便是没有给你治好那‘渴血症’,让你受这不入轮回,脱离天道之苦。”
“师父,这都是徒儿的命,助师父著书立说是命,不入轮回不老不死也是命。徒儿也有一幸事,一憾事,幸事即是遇到师父,师父不似世人般,皆视徒儿为妖魔邪祟,对徒儿一视同仁,救徒儿于水火,授徒儿以医术,教徒儿立德行,憾事则是徒儿之血不能助师父长生不老,天地同寿,不能让徒儿永伴师父左右……”
“痴儿!休要妄言!”师父白眉一立,“你当长生不老、天地同寿是甚幸事?生死循环,因果相依皆是天道,你不病不老、不衰不死已是悖天之事,难不成还要让为师陪你一道逆天而行?”
“徒儿知错,师父切勿动气。”
“为师归天后,你将为师毕生所著医书送至长安城太医院你大师兄刘神威后人处,让他们帮为师将这些医书广传天下,以解苍生疾苦。”
“徒儿遵命,定将医书交于刘师兄后人手中,并助他一臂之力。”
却见师父摇头,“不可,将书交给神威后人之后,你马上要再寻一处避世之地,切不可贸然入世,不然你身上‘神血’之秘万一被外人知晓,你将陷入万劫不复境地。”
“师兄后人也知不得吗?”
“神威虽得为师真传,医术高明,但为人骄狂,喜功名、好官爵,这也是为何当年太宗皇帝召我进宫,我推辞不就却举荐神威替我为官,神威如此,想必他的后人也不会是心性惇良之辈。现今,武后把持朝政多年,武氏外戚早有谋反之心,天下行将大乱,你虽有‘渴血症’,但你的力气(指力量)、脚力(指速度)却远超常人,在乱世也足以自保,而乱世之中是不会有人在意你不老不死这非常之事的,故尔要切记,今后,何处乱,你便去何处,记住了吗?”
“徒儿记下了!”我点头应允。
“医书虽是我心血之作,但最让为师看重的却是‘医德’,还记得为师为何将医书取名‘千金’吗?”
“师父您说过,大医精诚,无欲无求,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尊,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师父点点头,“徒儿你要记住,医者乃为普惠众生,旦凡生灵,只有生死,并无贵贱,哪怕病人是大奸大恶之人,也需尽心医之,只救生死,不断善恶,惩恶扬善自有朝廷法度在,法度不行,还有天道,还有因果,吾辈只需尽好医者本份即可。”
“徒儿记下了。”
“你去吧,在草庐后给为师挖一浅坑,待为师大去之后,以席覆体,以木为碑,节俭为要。”
“师父!不可啊!”我当然不忍心让师父遗体在地下被虫吃鼠咬。
“无妨,为师苟活了一百四十余载,早年喜老庄,晚年参佛法,此间生死早已看破、放下,身体发肤实乃皮囊而已,不足惜之。”
我只得含泪答应,“弟子谨遵师命。”
等我挖好坑回来时,我师父孙思邈已安然离世。
在和师父学医时,我便知道我将会活得很久很久,为了不让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我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因为害怕日记丢失后被人发现我的秘密,我向师父学习了回纥文,每当我身边发生了值得记录的大事,我便用回纥文将之记录下来。
久而久之,我记下的日记越来越多,此后的一千多年里,我逐战乱而迁徙,在乱世中,我什么都可以丢掉,但这些日记都被我妥善保存了下来。
偶而也有人见过我的日记,不过早在唐朝末期时回纥就被黠嘎斯人(今天柯尔克孜人祖先)灭国,分裂后的各部要么汉化,要么伊斯兰化,回纥文成为一种无人使用的“死文字”,这些日记就算被人看到,也无法解读,所以千年来,没有人知晓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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