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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为你而生

京兆尹 云雪扇 6951 2022-11-09 04:33

  “……有妾阮云嫁与四年无后。愿立此休书,任其改婚,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阮云颤抖着捂住嘴,泪水一滴一滴地打在黄纸上。她望着面前的金真,抽噎道:“金大人,这是……”

  金真不忍地撇开脸,涩声道:“郭大人他……留给你的休书。”

  阿秋推开门,发髻还未梳,整个人就冲上前一把抱住阮云:“云娘,云娘……”

  “唉,你别乱跑。”秦正卿不可奈何地追来,“阿秋,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阿秋怒气冲冲地回头瞪他:“有又如何,我还是少爷的婢子呢,你秦家的孙子哪里有少爷重要……”

  金真摇了摇头:“不,不说秋姑娘你已经出嫁。整个郭府的下人,所有卖身契都被大人烧了……”

  楚王府门口,李管家打开门,望着门口跪伏在地眼眶含泪的李延。他长叹一声,上前扶起侄子。

  万辰看着她静静地朝内间阴暗潮湿的牢房走去,心底泛起的酸涩唯有自己咽下。一招手,将纷杂的人群带走。

  郭临缓缓行到干草处,黑暗中摸索着跪坐下。身子靠上湿濡的墙壁,触到那极寒的冰冷,终于忍不住蜷成一团低声哽咽。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定,明明杀死了所有仇人,应该高兴啊……可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感到不甘心?

  滚烫的泪水肆意溢出,仿若要将她男装这些年欠下的一次还清。她埋在膝盖间,徒将满心悲伤付与空寂。这样也好……至少他们,都没有被自己牵连。还有既希望看到,又希望不再见面的那人,只要他也平安无事,就好了……

  一声几不可查地轻响自后方传来,她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瞪圆的眼中泪涌不断,浑身却已僵直如柱。

  那声音一声一声,越来越近。一如他每次靠近她的脚步,熟悉到本能的感知……

  “不要过来!”她突然大吼,泪水模糊掉所有视线,她固执地摇头,“聿修,不要过来,求求你……”

  哪怕是死,也请让我把曾经最好的时刻留给你。她只有这样微薄的心愿了……

  可那脚步只顿了一秒,下一瞬便急迅靠近。开启牢门的锁链响声那样尖锐,几乎划破她伤残不堪的心。她拼命地往墙角缩去,可根本挡不住那人执意站来她身后的脚步。

  “……阿临。”

  宽厚的手掌轻轻靠在了她的背上,这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轻易击碎她固起的防备。徒劳地想要避开他,可闭上眼,顷刻泪如雨下。

  “我将所有的心倾付与你,可阿临,你将它丢去何处了?”

  “不,没有。”她拼命摇头,“聿修,我爱你始终如一。可这是我自己的恩怨,灭佛杀天也好,人尽皆敌也罢,我唯一的愿望也只是不把你牵扯进来。”

  “你以为,你散掉下人,休掉阮云,拜别楚王,你就能毫无牵挂了?”他狠狠地扳住她的肩,嗓音哀沉,“阿临,你莫要忘了。此生是我妻,纵然是下地狱也只有我能陪着你。你休想这般轻易地甩开我……”

  郭临吸了吸气,鼻端熟悉的血腥感。她陡然一愣,猛地捉住肩头的那只手:“聿修……你?”那伤口渗出的血沾到手心,她慌忙转身望去,牢门口的锁链上果然裹着点点斑驳的血迹,“你急什么……”

  她望向他,呼吸一窒,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张风华无双的面容,那样翰逸神飞的笑颜,为什么只剩现在的惨白憔悴?她颤抖着探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划过滚烫的肌肤,心中的悲恸喷涌而出。她掩面而涕:“聿修,你在发烧……”

  他倾身而上,厚重的袍袖盖在她身,将她牢牢地抱在怀里。她在他温暖的圈锢中,平静安逸,再无需冰冷的防备。

  “阿临,告诉我……你愿意,为了我,活下去。”

  她闭上眼,任泪滚落。抬手紧紧回抱他,大声应道:“好,聿修,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就活下去,为了你,活得长长久久!”

  黑暗的牢狱寂空一片。郭临闭目卧在干草上,面容隐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不过须臾,听到又有人走来,她睁眼坐起,抬头望去。

  那人一身青色官袍,走路时风姿卓约,险些晃晕了郭临的眼,她不自主地皱眉:“聿修……?”

  他走到近前,唇角一弯,便是一串清脆的少年音:“你,就是我兄长看上的女人么?”

  “你是……陈宜春?”郭临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他的官服,“现在做了刑部的员外郎?”

  “不错,”他蹲下身,隔着铁栏和她平视,“郭姑娘好见识。”

  她怔了怔,凝神打量他。他便朝她一笑,这笑似极了聿修,可他们明明并非亲兄弟……“是不是在想我为何和兄长如此相似?”他索性从栏缝中拖了些干草坐下,“明明他与我并无亲缘。”

  郭临干笑一声,陈宜春乜了她一眼:“似我兄长这样的人,会看上你也是奇怪。以你的权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常家,假以时日,不是做不到。偏偏性急如火……闹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

  “有些事,你不清楚内情,还是不要随意置喙的好。”她撇开眼,望向旁处。

  “那……你方才和他说要活下去,也是骗人的喽?”

  “不,”郭临摇摇头,神色如哀如怀,“我绝不会骗聿修。哪怕其实,再也没机会为他做到……”

  牢中渐渐地静了下来,陈宜春却突然大笑一声。郭临诧异抬头,却见他拍了拍下摆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算你走运。”

  他扬手推开牢门,铁栏“吱呀”的拖长了音,刺得耳朵生疼。郭临蹙了蹙眉:“……你说什么?”

  “我可不会傻到亲自越权放了你。”陈宜春转身往外走去,几步之后幽幽回过头:“要想生,必然需先有死的觉悟。”

  “坐上外面的马车吧。陛下……在紫宸殿等你。”

  周老丞相笑了笑,松开玉锵的手,示意他往前去。玉锵瞪着大眼,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面前书案后的皇袍老者。弯眼一笑,蹦跳着上前,有模有样地单膝跪伏:“郭玉锵见过皇帝爷爷!”

  皇上一怔,眸光幽深地盯着座下那个小小的身影。他缓缓走下御座,蹲身扶起玉锵。细细致致地打量一番,才收回目光,温声问道:“孩子,你为何要行武将礼?”

  “啊!”玉锵惊呼一声,摆了摆手,重新退开几步,“错了错了,我不该学爹爹,应该学师父才对!”他说着并膝跪立,端端正正再次磕头行礼。

  皇上颤抖着伸手,却又陡然收回。他抬眸看向后方的周老丞相,周老丞相会意,笑道:“陛下,他就是郭临的义子,也是我的徒孙,聿修的徒弟。”

  “原来如此……”皇上身形微晃,隔了片刻,他淡淡地出声:“孩子,你抬起头来。”

  玉锵仰起头,见前面这个老爷爷神色有一瞬的愣怔,花白的胡子不住地轻颤,仿佛透过自己看到什么令他激动的事物。他虽然看不懂那目光,却也只瞧见了他眼角润出的几点晶亮。他笑着伸出小手,摸上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刚触上眼角的湿润,小嘴却一撅,牵起皇上的大手:“皇帝爷爷,您见着我爹爹了吗?爹爹已经几个月没来看我了,您给他分配了什么任务啊……我好想他!”

  皇上闭了闭眼,长嘘一口气,柔声问道:“你叫玉锵?”

  “是啊!”

  “好名字。”他摸了摸玉锵额顶绒绒的软发,和蔼地拉起他,突然笑了,“你眼下见不到爹爹,可愿意陪我这个皇帝爷爷,在宫中住住?”

  周老丞相一愣,还未出声。玉锵已经眼珠一转,明朗笑开:“好啊!”

  黄昏渐暗,夜幕降临。徐公公掩上殿门,躬身行到青石阶下,轻声问道:“周老大人,奴才送您出宫吧。”

  周老丞相负手望了眼渐渐沉下的夕阳,无奈地叹息一声:“怎么一个一个,现在,就连陛下也开始任性了……”

  徐公公笑了笑:“您不也任性地把那孩子带入宫了吗?”他方才听闻,周老丞相是用二十年前得的御赐金牌,直接通过的羽林守卫。这块金牌一向供在他周家祠堂,唯独今日拿出来用了。

  “我这不是……”周丞相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聿修这孩子露出那样的表情,若我不帮他,好像隔日便会死去……唉,只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又把那小家伙栓在了宫中。不知大齐的江山,会不会因此而……”

  “大人,”徐公公垂下头,“天道常行,自有变化。凡子之择,自当冷暖如故。”

  周老丞相侧过头凝视他许久,轻轻一笑:“这话是聿修拜托你说的吧。也罢,也罢……我老了,也到了返乡颐养的时候了。”

  徐公公浅然微笑,回身吩咐:“快去备轿,护送老丞相回府。”

  夜幕彻底地降临,轿子徐徐移动,两旁的灯笼成列,印出甬道阴冷的高壁。

  打前的大太监打了个哈欠,余光瞧见一道青光一闪而过。他顿时一惊,揉了揉眼。可细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前方深渊似的幽暗,他的心砰砰直跳起来。扬手喝道:“停轿!”

  周老丞相挽起车帘,却见太监正喊了车前两个侍卫,去前边勘察下。他皱眉道:“这么晚了,会不会是宫里的野猫?”

  大太监挠了挠头,笑道:“也是……”

  最后一个“哦”字卡在了瞬间插在脖颈的钢刀下。两侍卫情急大吼一声,拔刀冲上。却不过片刻便浑身浴血地倒在马车前。

  余下的侍卫不敢冒进,招呼众人挡在轿子前,牢牢地守着。周老丞相见状神色暗了暗,叹了口气:“阁下何人,老夫早就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不值得你们兴师动众。”

  一根火把“唰”地燃起,照着那个锦衣玉带的清绝少年缓缓行到众人面前。周老丞相抬眼望去,大惊失色:“太孙……”

  “郭玉锵在哪里?”太孙厉声喝道,背后一排的黑衣人迅速窜出,将马车团团围住。

  “殿下你……咳咳!”周老丞相呛了口冷风,紧蹙的眉间神色惋怜,“殿下,您快收手,要是被陛下知道……”

  “呵呵,哈哈哈哈……”太孙仰头大笑,“知道?你都把郭玉锵送进宫来了,这天下人知道不也就一张圣旨的事,我还有什么可怕的?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郭玉锵找出来!”

  黑衣人闻令冲上,刀光剑影,兵戈相斥,无数鲜血洒在了轿子盖缘一圈浅绿流苏上,暗暗的血顺着穗子滴下。周老丞相晦涩地盯着人影纷乱中那个容色几近狰狞的太孙,摇头叹道:“殿下,您魔怔了。”

  黑衣人将挡在轿前的尸体拖开,太孙踩着一地的血洼,讥笑着走上前。接过手下递来的剑,扬手指向他:“周老大人,你让开。”

  周老丞相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盘腿坐下,再不理会。太孙怒火顿起:“连你,连你也敢瞧不起我!”

  “噗嗤”一声,长剑贯胸而过。周老丞相的唇角静静地淌下一条血线,他阖上眼,慢慢倒在了门框上。

  太孙急忙探头朝内望去,可轿子内空空荡荡,居然什么也没有。“怎么回事?”他回身一剑甩在手下身上,仓皇发问:“你们不是说,他们见了皇爷爷后就出宫了吗?”

  黑衣人忍住伤口锥心的疼痛,咬牙跪伏道:“属下确实看到徐公公派人用轿子送他们……难道,难道那郭玉锵没出宫?”

  没出宫……太孙踉跄后退,浑身一震,捂住胸口猛地咳出一口血。太保连忙上前扶住他,急声唤道:“殿下!殿下!”

  “前方何人!?”

  远处传来夜巡的羽林军的喝声,太保再不敢迟疑,背起太孙,命道:“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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