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寡妇很是歉意地看着采薇,声若蚊蚋,“娘也是着急……”“您着急也没用。”
采薇见她躺好,赶紧端过那碗药汁,“铁牛哥和李大娘症状凶险,怕是时疫。我们两家离这么近,未免染上,还是先喝药避避吧。”
望着嘴边那碗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药汁,穆寡妇神色惊惧不定地看着采薇,那双眼睛因面容枯瘦显得又大又空洞,如今紧盯着人看,眼珠子更要凸出来一样。
采薇被她盯得身上发凉,整个人都毛乎乎的,诧异问道,“娘,您看啥呢?我脸上长花了?”
“薇薇,你懂医术?你真的懂医术?”穆寡妇神情激动,一把攥住采薇端着大碗的手腕,手用力地晃了晃,差点儿没有把采薇手里的药汁给晃洒了。
采薇听出来了,穆寡妇这次的语气已经十分肯定了。
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这也是迟早的事儿。
身为原身的娘,让她早些知道,也能省去日后好多麻烦。
她淡定地从穆寡妇枯瘦如鸡爪一样的手里,抽回自己被抓得有几道红印的手腕,把大粗瓷碗又放在吃饭桌上,这才往炕前一站,“娘,我懂医术有什么不好?”
穆寡妇仰着头看了采薇半日,忽然双手蒙着面呜呜大哭起来。
采薇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古代社会,女子无德便是才,学医更是被人瞧不起。
可她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身在乡野山村,有谁会讲究那么多规矩?
何况,就她目前这丑样子,也不忙着说亲,懂点儿医术,会死啊?
她娘哭成这样,到底为的哪般?
已经经历过穆寡妇大哭一场的采薇,现在再听到她哭,就没那么震惊了。
她淡淡地望着穆寡妇,静静地等她心情平复。
哭了半晌,穆寡妇方才好些,松开那两只被泪水打湿浸透的手,呆呆地望着采薇看了一阵,忽地又仰面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冤孽啊,冤孽啊。”
她一边大笑着,一边拍着炕沿,看上去癫狂极了。
采薇被她给吓了一跳,这是鬼上身了吗?
怎么又哭又笑的?
她退后一步,随时做好了夺门而出的准备。
这狭**仄的茅草屋里,黑乎乎的,越发显得阴森恐怖。
她被穆寡妇又哭又笑一番闹腾给惊得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惊惧不安地看着这个疯魔一般的妇人。
“姑娘,姑娘,您看到了吗?不是婢子不用心,实在是宿命难逃啊。”
笑了一会的穆寡妇,忽然又举起双手,对着头顶黑乎乎的房梁喊起来。
穆采薇惊得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叫的是“姑娘”,难道她看见什么了?
只是这屋里除了她一个姑娘家,哪还有其他什么姑娘?
采薇惊疑了一阵,方才慢慢镇定下来,细细地思量着穆寡妇的话,心下有些明了。
穆寡妇这是想起旧事了?
只是她懂医术和穆寡妇口中的“姑娘”有什么关系?
莫非,她真的不是原身的亲娘?
有什么在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却又飞逝而去。就像是有一团看得见却摸不着的迷雾,在她心中弥漫开来,浓得化不开,找不到源头。
穆寡妇又哭又笑的折腾了足有半个多时辰,那碗药汁都凉了。
等她平静下来,采薇方凑上前,道,“娘,喝药吧?”
反正事已如此,她也知道自己会医术了,也就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了。
“不喝,就让我死了算了。”穆寡妇气呼呼地一扭头,躲开采薇手里的碗,就势翻了个身,朝里。
采薇见穆寡妇这样,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悄没息地出去了。
陆瑛见她捧着那个大粗瓷碗回来,里头的药汁一点儿没少,心里就有些疑惑。
方才穆寡妇在堂屋那又哭又笑的魔性声音也吓了他一跳,那只有绝望到极致的人才会发出来的。
别看他岁数不大,但这种声音他听过不少。以前在昭狱,常有被严刑逼供的人,死到临头却什么都不在乎,发出的声音就类似于这样的。
见采薇木呆着脸,手里的碗也不知道放下,他试探着往上坐起身子,接过她手里的碗,“你忙了大半天,歇会儿吧。”
采薇的眼神这才慢慢清明,意识回笼。
“她,估计挺苦的。”陆瑛扯了扯采薇的袖子,示意她坐下来,又指了指堂屋的方向。
“知道,一个寡妇,独自带大一个孩子,孩子又不听话,能不苦吗?”
采薇勾了勾嘴角,讥讽地笑着。
事到如今,她真弄不清穆寡妇是不是她亲娘了。
陆瑛见她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只好苦笑,“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采薇默然良久,忽地转头问陆瑛,“你说,女子懂医术,是不是嫁不出去了?”
不然,穆寡妇能哭天抢地?
陆瑛被她这忽然的问话搞得有些发愣,直着一双凤羽般好看的眼盯着采薇看了半晌,嘴唇嗫嚅了好几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被这么一个如花大美男直勾勾地盯着,采薇即使再淡定,也有些受不了。
她别过头去,傲娇地冷哼一声,“喂,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回答问题!”
“噗嗤!”陆瑛一个没撑住,笑出声来,在采薇背后伸出指头虚点着她,“你这人,就没个正经!”
采薇也忍不住笑起来,又转过身子,两个人面对面望着,“你说面对你这么个大美男,我要是淡定自如,你是不是太没成就感了?”
听她能跟自己开玩笑,陆瑛放下心来。毕竟,不被自己亲娘认可的滋味,他很是能理解。
“女子学医,并无不好。宫里也有女医官,专门给后宫里的贵人们诊脉治病,人家还能得到贵人们的封赏呢。”
陆瑛见她心情好起来,就斟酌着词句安慰她。
采薇听得双眼发光,原来这个时代,女子懂医并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呀?
可穆寡妇为何一见她会医术,就如丧考妣一般?
她真是搞不懂!
“那真好,等我赶明儿名声大震,也混个女医官当当。”
采薇拍着胸脯,兴高采烈地喊着。
“那好,到时候你去找我!”陆瑛微笑点头,看着她这么高兴,学有所用,也暗自替她兴奋。
“啊?你宫里有人啊?”采薇冷不丁反应过来,问道。
“呃,咳咳,认识几个太监而已。”陆瑛干咳几声,赶紧圆回去。
他心里暗骂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这几日,总有股和她交底的冲动,几次三番都差点儿露馅。
采薇知道这人也许有些来头,但她秉着不去探听别人隐私的态度,并未追问,也就呵呵笑了两声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