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被强行从玉米地里拉出来,南之易有些不悦,不过也认真回答着凌俐的问题:“和盛种业的玉米种子和盛玉,抗旱、不易倒伏、产量高,只是高温状态下结实率不高,粒籽偏小。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就很完美了。”
只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但是还有些不确定,凌俐望向田正言,说:“田老师,一个高温易感瘟,一个高温结实偏差,这两个问题,仿佛都跟高温有关!”
田正言眼睛里精光闪动,脸上也是了悟的表情。
接着,他侧眸看着南之易,抿嘴一笑:“我大概知道,山崎种业不惜代价要怼翻你的目的了。你果然,碰到人家碗里的肉了。”
南之易马上反应过来:“等一等,虽然本天才一心问道不问世事,可山崎种业只做稻种的这个常识,我也是知道的。”
凌俐这些日子的学习,自然也少不了对山崎种业的背景研究,她脑海里的印象和南之易说的一样,山崎种业的经营范围,并没有涉及到玉米。
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她翻开记事本查到曾做的笔记,看了片刻之后,抬起头也有些疑惑:“山崎种业经营二十年,从一开始就专注于稻种,除了五年前试水性质发售过一年的土豆种子“青善一号”,和三年前的转基因大豆种子“丰源二号”以外,其他时间经营的种子都是单纯的水稻,并且以粳稻为主,从来没有涉足过玉米。”
田正言双手交握放在胸前,缓缓说着:“既然对方用了揭开公司法人面纱的方法来抓南之易,那么,如果山崎种业的面纱掀开,背后究竟藏着谁?”
南之易听得云里雾里,凌俐却恍然大悟。
到底是跟着田大牛混了好些日子,这一番话让凌俐马上明白过来,涉足玉米产业从而跟南之易服务的公司产生竞争关系的,不是山崎种业本身,而是山崎种业的某位股东!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做出推测:“能影响到公司决策,这位股东,在山崎种业占的股份,必然不小。”
田正言打了个响指,眼里显而易见的称赞。
凭着这个思路,田正言将山崎种业公示的大股东一一列了出来,之后和凌俐一起一个个排查,最后确定了一个人。
凌俐看着纸上罕见的名字,有些愣怔,嘴里念着:“昌瓴?这名字可真少见。”
不仅姓氏少见,名也不是常用字。
“昌姓可是曾经很显赫的姓氏,据说其源流共有三支,其中两支是黄帝后裔,来头不小的。”田正言抿着嘴角,似乎这消息让他心情很不错一般。
说完,又举起手机让凌俐看他查的昌瓴的履历。
饶是在心里默念,百度百科里昌瓴名字后那一长串绕口的头衔和有些凌乱的从业经历,也让凌俐捋了整整半分钟才有了粗略的概念。
昌瓴已经年近七十,算是*后第一批大学生。
而且,他明明是学医出生的,却在四十岁左右半路出家,进入了种子产业,看起来是个外行,可偏偏还一路做大让一堆农学植物学出身的内行们汗颜。
最后那串什么“海东省第十届人大常务委员会委员、省工商联第八届副会长、省光彩工程事业促进会第二届副会长,海东省优秀民营企业家,省、市优秀共产党员”的称谓,显示这个人似乎还有官方背景。
再看看田正言在纸上画的简单图示,她也明白了他说的南之易动了别人碗里的肉是什么意思。
黄淮海平原夏播玉米区,种植玉米面积约六百多万公顷,约占全国百分之三十以上,其中,海东、邛南两个北方农业大省,种植玉米有三百多万公顷,达到黄淮海平原的一半以上。
南之易手里的一个横向资金项目,其资金的来源,正好是在海东、邛南与昌瓴名下的恒昌公司争夺玉米种子市场份额的和盛公司。
而南之易正在攻坚的难题,也正是帮助和盛公司解决关于高温状态下他们公司主打的玉米品种“和盛玉”结实性和籽粒大小受到影响的问题。
如果南之易成功,本来在这一区域就打得如火如荼打得头破血流的两家公司,到时候势力范围重新划分,昌瓴的公司,说不定会大受影响。
这个时候,如果偏偏爆出南之易主导研究过的种子高温下易感瘟的致命缺陷,让农民“正好”知道试图解决“和盛玉”种子高温问题的也是南之易,以讹传讹下,恐怕会移花接木到“和盛玉”也会绝收。
而能借着诉讼恶心南之易几把,动不动就查封他的账户,影响他的工作进程,拖慢项目进展,显然也是付出高额诉讼费和冻结六千万流动款的附赠品了。
顺着田正言的思路走下去,凌俐很快捋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
只是有一点,她始终想不通,也向田正言提出她的疑惑:“为了这个案子,仅仅是前期山崎种业已经投入了七千万,其中被冻结的现金六千万。如果算上律师费,如果再把案子往最高院打,山崎种业要付出的代价,恐怕一个亿都止不住。一个占股不到百分之十的股东,能起到这样大的作用?”
顿了顿,继续深入剖析这个问题:“要说恒昌与和盛公司的竞争,可那玉米种子一年的营业额,怕是也没有这么多吧?”
田正言却摇摇头:“你不要小看百分之十的股份,也不要小看似乎不起眼的市场份额。你要看清楚昌瓴是山崎种业里持股前十的股东里,唯二的自然人之一。
另外,企业之间的明争暗斗情况复杂,弯弯绕绕太多,以讹传讹的情况也太多,如果没有经过周密的调查,不是我们这些局外人能看清楚的。”
虽然有田正言的一番解释,可是这个问题始终让凌俐有些放不下。只是,自己作为一只小菜鸟,去质疑田大牛的结论,似乎有些自不量力。所以她只想了想,也就不再提。
几天后,田正言把一份材料摆在凌俐面前,语气平淡:“看吧,我觉得我的推断,大概有些证据能支持。”
那份材料一叠十几张纸,以列表的形式梳理了许多关键点。凌俐花了一个多小时,渐渐厘清眼前那一大推数据和关系网的脉络,又一次想五体投地表达对田大牛的敬意。
第一,关于昌瓴和和盛老总盛谦和的关系。这两人,早期是合作关系,后来却好像闹崩了,甚至还出现过在商务部组织的和国外专家交流会上,互相顶牛你来我往的一通争辩,会议完了,还差点干架的事迹。
都是身家亿万的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在公开场合撸起袖子闹起来,想必这二人之间,不是什么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开来的小矛盾。
第二,关于昌瓴和牟诚华的关系。
表面上看,牟诚华和昌瓴,虽然都从事和植物有关的工作,两人的工作场所,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有着泾渭分明的朋友圈,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但是非常巧,牟诚华和昌瓴,是同一个地方的人,虽然年纪相差十多岁,可两人也曾就读于同一所中学。
更巧合的是,他们都曾经向自己的母校,捐赠过一笔不菲的教育资金。
而现在的学校,很喜欢在校庆的时候邀请嘉宾出席庆典,尤其是那些知名的企业家、明星、政要等。
在五年前,恰巧,这两人都一同出席过这个学校的校庆,而看当时新闻上的图片,这两人的座位,还相当地近。
在注重人情关系的大天朝来讲,乡土情也是联络人际关系的重要途径之一,说着同一个地方同一种方言的人,在感情上,就会比外乡人更亲近几分。
牟诚华和昌瓴,明明是老乡,又是同一所学校毕业,再在某年母校的校庆上碰了面,再怎么说,也算是有交情了。而他们也都在同一个行业,且一个着重开发一个着重推销,属于商业往来中的上家和下家关系,简直是天然的盟友。
应该说,经过这样一番相识,只要有点商业头脑的人,早该联络起来的,哪怕生意不成仁义也在的,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子,再怎么也会联络联络,不可能这点面子工程都不做。
然而,除了在山崎种业和华智高科的那一笔生意中,这两人,再没了其他的交集,太过不寻常了。
凌俐看到这里,只想到四个字:欲盖弥彰。
当她跟田正言说起自己的感观时,他也深有同感:“对,完全没有交情,反而是背后另有玄机的证据。这两人应该早就在暗地里达成了协议,只是到底在什么时候开始针对南之易的,我还有些拿不准。”
他叹了口气:“牟诚华跑到澳洲去,据说买了一大片山,还有个薰衣草庄园,无论如何都不会自惹麻烦回到中国。而他放弃国内发展帮助昌瓴对付自己的师弟,目的怕也不是那么单纯。”
至于昌瓴,田正言闭口不提要向他取证的问题。
这个人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一辈子,老奸巨猾心思深沉,即使能够用尽手段逼他上庭接受询问,也必然不可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凌俐心里有些难受。明明知道谁是设下陷阱的人,也明明知道会从他们口里得到真相,可一个在他们的对立面,一个在国外过着大农场主的日子,除非他主动归来,要不然,他们根本毫无办法。
就像那十几份有着南之易亲笔签名的证据,明明知道有蹊跷,可是鉴定技术有限,无法证明他被人利用,真是无可言说的憋屈。
看着凌俐一筹莫展的模样,田正言微扬嘴角,指着材料上的一行字:“所以,我们只能从这里下手了。”","is_jingpi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