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镇不大,周庆春,朱老板,以及凌俐一家人,都算是互相认识。
与凌家成相比,朱老板虽然并不姓凌,但是因为是两对门近十年的老邻居,与凌家戍的接触比较多。
案发当天,他与凌家最直接的交往就是关于那几斤白酒的事。凌家戍打翻了为上坟准备的白酒,中午张守玉上门买酒,被朱老板看到了手臂上新鲜的伤痕。
这也能跟凌家成的证言互相印证,以及与后来的验尸报告相吻合。
案发后,朱老板作为跟凌家面对面距离最近的人家,前前后后接受警察的询问起码七八次了,这些话他也说过很多遍,就光是接受周庆春的询问,起码不下三次。
以至于八年过去了,他还对当年发生的事记忆犹新。
不过,他的证言里,始终都没什么有利于破案的线索。
虽然和凌家是两对门,一个杂货铺一个诊所,都是独门独户,不做生意的时候门面一关,门里面发生什么事,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两扇大木门,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案发那天更是不巧,朱老板下午去了城里进货,直到深夜才回家,一回来就看到凌家门户大开,警察进进出出,一番打听之下才知道凌家人中毒的事。
关于与案情相关的线索,朱老板所说的凌俐早已知悉,也没什么新鲜的问题要问。
之后,他又说起几个月前周庆春来取证的情形。
自从凌家的案子被翻案,钟承衡被判处无罪之后,周庆春就频繁地联络当年的证人们,作为与凌家最近的朱老板,自然是重点询问对象,周庆春起码上门了五六趟,反复追问当年的一些细节,试图找到有用的线索。
周庆春自杀前确实来过一趟,当时他依旧问的是当年有没有什么线索被遗漏的。
好在朱老板脾气好,也对凌家人含冤多年心怀怜悯,那天依旧陈述了一遍当天他知道的情景,晚饭前就送了周庆春出门。
凌俐听到这里,斟酌了一番,问他:“您当天所说的,和之前向警察供述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朱老板锁着眉想了老半天,终于还是摇摇头,脸上带着歉意:“二妹,确实没什么新的东西,这些年反反复复都是那些话,我都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
从朱家出来,三个人都是眉头微锁的模样。
周庆春自杀前走访的四个证人,现在拜访了两个,什么收获都没有。
而剩下的两个里,当年绰号为铁头的流浪汉,在城东一家敬老院。
等他们穿越南溪市区到达那里的时候,却被敬老院的负责人告知,铁头已经在一周前死了。
凌俐非常吃惊,问:“什么原因?”
“还能有什么?”那位大妈面带冷漠,“年轻时候好吃懒做什么都不干,年纪大了饥一顿饱一顿,身体早就垮了,一场肺炎控制不住呼吸衰竭就没了。”
凌俐遗憾地叹了口气。
那流浪汉风餐露宿大半辈子,身体免疫力只怕早就不怎样了,现在年纪大了被一场小病夺去生命,虽然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条线索也就这样断掉。
沉默了大半天的钟卓雯,这时候忽然眼睛一亮:“那遗体呢?”
“早烧了。”大妈皱皱眉,很是不满的语气:“好手好脚的却出来要饭,到头来进殡仪馆的钱都是国家贴!”
听到已经火化,钟卓雯有些遗憾的表情,也没再多问什么。
回到车上,凌俐盯着那最后一个名字,有些迷茫。
还剩最后一个钱阳了,可是当年只有十一二岁的他,连凌家大门都没进去过,又能提供什么有效的消息?
“今天就不去了吧?”南之易以询问的语气征求意见,“已经下午四点过,最后这位证人住得有些远,那地方路也不好走,不如明天赶早?”
凌俐和钟卓雯都没意见。
回到园区,凌俐心头闷闷的,饭都没吃多少,一个人蹲在台阶上,对着夜色里影影绰绰的昙花发呆。
夜色微凉,南之易倚在小饭厅的门框,一垂头就看到她的头顶。
她头发还是那样毛绒绒的,在灯光的映照下带点炫目的光晕。
“在想什么?”
看了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出声叫她。
凌俐循声回头,看到南之易居高临下满眼的笑意,似乎很轻松。
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还能想什么?只想这次出门不算白费功夫呗。”
南之易轻笑:“你就当散散心也好啊,天天关在雒都那钢筋森林里,人都快发霉了。”
凌俐闻言站起身,揉了揉已经发麻的膝盖,忽然扬起脸看着他:“你说要给我看证据的,在哪里?”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南之易说他相信她的时候,曾经说过的话。
“不是已经看过了吗?”南之易摇了摇手指,故作神秘的样子,声音悠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偏偏视而不见。”
被他的故弄玄虚搞得一头雾水,凌俐撇了撇嘴。
却在回头的一瞬间,看到不远处窗户里剪影一般的瘦高身影。
凌俐轻咬下唇,若有所思盯着钟卓雯的背影。
钟卓雯这次老实地很,丝毫没有以前小人精的模样,偶尔有时候话多一点,南之易一个白眼过去,她马上就乖乖地闭嘴。
这奇怪的状况让凌俐明白,钟卓雯必定是有所求,而南之易恰好捏住了她的脉门。
而对于此次的南溪之行,凌俐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之所以愿意利用周末来跑一趟,一是可以远离那纷纷扰扰的是非有个空间,二是她也害怕孤身一人的时候再次被史美娜和戚婉找上门。
要知道,那一天要不是南之易出现,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在那两个女人语言的刺激下,做出超越理智的事。
三是,在面对南之易的时候,她总是没办法轻轻松松就说出拒绝的话。
哪怕之前态度再坚决,一旦对上他澄澈认真的眸子,马上一败涂地,最后只好跟着他的思路走。
“难道带她来,是为了……”
她愣了愣,发觉自己似乎察觉到他的用心。
南之易似乎没有察觉到她此时的百感交集,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马上了然于心。
“你终于发现了吗?”他指尖轻挠着下巴,带着一点小得意,轻笑着说:“看吧,她曾经经历过的,就是你现在正在经历着的,她曾经的抗争,也就是你现在的模样。你什么都不用怕,也别想什么结果,就为了你自己内心的一份坚信而执着下去就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眼神让钟卓雯有所感应,十几秒后她从隔壁房间探出头有些狐疑:“你们在说我?为什么我耳朵热了?”
她头发绑在脑后,前额的发用发带束起来,手里拿着瓶洗面奶,似乎正准备洗脸。
凌俐忙收回视线,倒是南之易大大方方一耸肩,朝着钟卓雯呶嘴:“美少女,是时候发挥你的典型示范作用了。”
听了南之易的话,一向跳脱的钟卓雯倒是安静下来,眼里有些犹豫,转头回了房间。
几分钟后,她站到凌俐侧边,而南之易看到她们并肩而立,难得识趣了一把,招呼着还在风风火火收拾饭厅的荀姨和他一起去了二楼。
一楼只剩她们两个似乎是同命相连的人。
“对不起凌姐姐,我真不知道我妈妈会找上门去,”钟卓雯吸了口气,之后诚心实意地道着歉,“我也不知道她竟然会拿钱给你。”
想起那晚上的经历,凌俐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疼痛又向四肢百骸泛开。
她赌气一般说:“如果真要觉得抱歉,你们不要再来找我就可以了。相互离远点不要互相打扰,也就不用互相伤害了。”
“不可能的。”钟卓雯声音平缓,表情却是显而易见的不会放弃:“就算会伤害到你,但是为了我爸,我们一家人都不会放弃从你这里得到线索。”
“所以你瞒着你父母,跟着两个都算熟的人跑到几百公里以外?”凌俐凝眸看她,嘴角挂着讥诮,“难道你就不怕我复仇心切把你给害了?”
“不会的,”钟卓雯紧抿着唇,“其实你早已经相信,我爸不是凶手了是吗?”
凌俐哑然。
不错,钟卓雯又一次说中了她的心中所想。
最开始听到那个无罪判决的时候,凌俐是不能接受也绝对不会相信的态度,可随着时间推移,那份说理充分、不偏不倚的判决书已经深深影响到她。
尤其是在案情又发生变化、警方重新启动调查以后。
凌俐早就没有把钟承衡当成仇人,但是因为从祝锦川嘴里得知的关于凌伶和钟承衡的往事,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那个男人。
才整理好的心情再一次乱成一团麻,凌俐使劲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尖利起来:“说这些有用没用的做什么?你跟着来,不就是为了从我这里或者南之易手上挖些东西出来,好彻底洗脱你爸的罪名吗?还要怎么样?他已经无罪了,现在痛苦挣扎的是我,你们就不能放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