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戴眼镜,哪怕虚着眼睛,凌俐也看不清祝锦川的表情了。
心里有些高兴,这样就不用随时都看着他的脸色如履薄冰,倒是轻松一些。
不过,副作用就是,等凌俐被祝锦川带到几公里外的一个小酒馆时,站在已经开始喝起酒来的喧嚣人群前,除了站得近的一两个,其他的人,全是一片模糊。
在这帮人面前,祝锦川对她倒是没那么凶,一一给她介绍着桌上的人。
凌俐努力微笑着一个个看过去,然而一圈围坐的六七个人,等祝锦川介绍完了,她除了知道里面有律师、刑警、监狱局司法局什么什么主任还是处长之类,对于谁是谁、都是干什么的,一个都没对上号。
好在眼前这些人,都似祝锦川的朋友一般,一帮人喝酒聊天起哄,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她。
凌俐有些感激起自己天生没有存在感的属性,否则,以她今天的身体状况,要应付这帮在酒桌子上摸爬滚打的大男人们,还真有几分困难。
别的不说,就那喝酒的架势,硕大的杯子,里面小二两的米酒,虽然度数不高,可是每个人都是端起来直接一口闷。
如果换她来,别说酒精的作用了,撑都得撑死了。
想到这里,凌俐不由得往桌子角落里缩了缩,连菜也不敢夹了,默默低下了头,心里一直念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只希望这个饭局早点结束。
然而就是那么不凑巧,凌俐刚刚还在祈祷,就有个胖子端着酒杯直直立在她跟前。
“来,小妹子,初次见面,咱俩喝一杯。”胖子举着手里硕大的酒杯,朝她笑得很是憨厚。
凌俐眼角一抽,忙站起身来。
她忘记这个人姓什么了,也不好再问,只好含含糊糊称呼一声:“大哥你好。”
然后又强牵着嘴角举起手里的王老吉:“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她心里直打鼓,就看他们刚才喝得热火朝天的气势,她这一把,恐怕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果然,胖子马上垮下脸:“怎么?看不起哥哥是咋地?饮料算什么,必须得喝酒!喝酒!”
凌俐揉了揉还在泛疼的额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场面。
再瞥一眼几米开外的祝锦川,她愣了一愣。
祝锦川还是那一身的正装,却能跟眼前那几个不怎么修边幅大大咧咧的人勾肩搭背起来,而且,这画面居然丝毫没有违和感,实在是有些诡异。
看他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看来是救不了她的了。
而且,祝锦川又怎么可能替她说话。他最讨厌她惹麻烦,刚才他那一番介绍,虽然没把人和称呼对上号,但她再笨也能听出这些似乎都是政法圈子里的人。
在中央八项规定之下,还能让这么些人顶风出来应酬,祝锦川这一趟,怕是很花了些心思的。如果自己搞砸了,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凌俐轻叹口气,又转过头看向眼前貌似憨厚实际不好打发的胖子,终于放开手里的饮料,找了个杯子,倒了和那胖子手里差不多的酒。
虽然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不过她也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诚恳一点。
端起酒杯,她缓缓说道:“初次见面,我先干为敬。”
说完,杯子举到唇边,正准备一仰脖子喝下去,忽然眼前人影一晃,酒杯已经被谁拿走。
她还木木地站着没回过神,唇边似乎还沾着些米酒辛辣中带点回甜的滋味,祝锦川已经就着她的杯子,一饮而尽。
喝完酒,他转了转酒杯就扔在桌上,又挑着眉望着那胖子,示意他也快喝。
等那人也一饮而尽,祝锦川声音里带着些戏谑:“韩胖子,你跑什么跑?一圈都还没喝够,你就找小姑娘拼酒?你也有点出息好吗?这样躲酒,你好意思?”
“老祝,我哪里是来躲酒,不过表示一下我们昌山人民对小美女的欢迎而已。”胖子抹了抹嘴,两眼贼溜溜:“看你这怜香惜玉的架势,该不是,这是你女朋友?”
凌俐被打趣,有些尴尬,默默垂下头保持沉默。
祝锦川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向韩胖子说:“你滚,这是我带的司机,一会儿要开车的,你把她灌醉了,我怎么办?上个月刚颁布的危险驾驶罪司法解释,每毫升血液里酒精含量超过80毫克,妥妥的醉酒驾驶;超过200毫克每毫升,依法从重。”
韩胖子大手一挥:“大律师,别普法了,到了昌山地界还能让你被查酒驾?你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
祝锦川却皱起眉头很是不信的模样:“不能知法犯法,这可是原则问题。再说了,你们倒是窝里横惯了,万一遇到省上督导被抓典型了?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关十五天,你们一身公家的皮,可就得都扒下来。”
说得韩胖子一缩脖子:“别别别,祝大状您这张乌鸦嘴,一向好的不灵坏的灵,我还想多干两年呢,可别咒我。”
祝锦川不再说话,只笑了笑,拽着胖子又回到人群中。
又转头跟凌俐递个眼神,让她去角落里坐着,免得惹火烧身。
凌俐默默点头,倒是有些感谢他的回护,悄悄溜到包间一角的沙发上躲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场内一番觥筹交错,七八个男人称兄道弟吵吵嚷嚷的。
只是,之后长长几个小时里,再没有人来找凌俐喝酒。就算端着杯子过来了,凌俐喝饮料,他们也并不在意。
最后,还找了穿着民族服装的妹纸唱祝酒歌,还玩起了对歌,看得凌俐直咋舌。
她从来没见过祝锦川如此多的话,跟谁都能谈得起来,什么话题都能接下去,一点都不是工作时候的板正严肃。
不过,这才应该是律师的常态,舌灿莲花,什么人、什么场合都能应付得来,而不是像她,一到这样的场合就会手脚僵硬。
一开始,凌俐还竖着耳朵听着他们在说什么,也想学学别人的说话技巧。然而,随着席间的话题越跑越不像话,渐渐还开始出现黄段子,她也就不想再听下去了。
快到深夜,这场夜宴才散去。
一群喝得烂醉的人抢着买单,最后还是那个企图灌凌俐酒的胖子抢到了。
买完单,他们又咋咋呼呼原地好一阵嚷,磨蹭了起码半个小时才偏偏倒倒离去,祝锦川也趴在桌子上,好像喝得有点过。
他的领带已经扯下扔在一边,身上浓浓的酒气,凌俐叫了他好几声祝主任,他才慢慢转醒,声音里犹带醉意:“几点了?”
“十二点,”凌俐回答,又说:“祝主任,我们也走吧。”
他点点头,站起身子向外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起来,还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到了停车场,祝锦川把车钥匙扔给跟在他身后的凌俐,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你开。”
凌俐愣了愣,咬着下唇回答:“两年前,我拿了驾照以后,就再没摸过车了。”
祝锦川貌似心情不错,听她这话倒没有嘲讽她,反而开解着:“别怕,自动挡的车,跟玩具似的。你只管刹车油门方向盘,就够了。”
她又犹豫着开口:“我忘记戴眼镜,不大看得清路。”
他毫不在意地摇摇头:“没关系,夜深了车少,你慢点开就行。”
凌俐又继续说:“我不会倒车。”
祝锦川终于有些不耐烦:“到了酒店我来倒,你以为我帮你挡酒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这里不比雒都,没那么多代驾随时恭候。”
所有的借口都被堵死,凌俐再没理由拒绝,只好接过钥匙战战兢兢发动引擎,又毛着胆子开上了路。
一路上,她虚着眼睛,脸都快贴上车窗了,一直在提防路边串出来的人或者动物,哪怕是二十公里每小时的龟速,也开得心惊胆战。
开了十来分钟,终于他们住的酒店那闪着霓虹的招牌,映入眼帘。
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凌俐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右脚点了点油门,想加快车速早些到。
然而祝锦川的车毕竟不是她在驾校开过的破破烂烂的桑塔纳。
她没掌握好力度,一脚油门踩重了些,只觉得动力噗噗噗上来,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推背感,之后车就蹿了出去。
凌俐猛然醒过来,忙下车查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