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债主找上门,秦兴海实在逃无可逃,每天冥思苦想怎么从家里搞钱出来还债。
眼看着时限快到了,他趁着他爸走亲戚出门两天,缠着自己的老母亲一番哭诉,说不还钱就要没命了,终于哄得他妈从柴房里挖出藏得好好的一笔钱替,一共五摞,新崭崭的一百元,一共五万。
秦兴海钱到了手,心里终于一块大石落了地。第二天一早,他本来想拿着钱去找债主,中途经过他同学家门口,正巧被看到,一阵热情洋溢的寒暄又让他坐到了桌子前。
秦兴海兜里有钱,一时兴起想要先赌一把翻翻手气。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一般来说应该是秦兴海把要去还债的钱输光了,还不上钱跑路或者祸及家人。然而,那天他运气却不错,一下午下来赢了不少,把欠同学的钱还了,还有余有剩的。
他一时高兴,就在他那同学那里买了两颗麻古,美其名曰照顾生意。
不过,秦兴海倒是记得正事重要,没有再磨蹭,赶在天黑前到了债主住的地方,把五万的赌债还了,之后就优哉游哉回家。
心头大石落了地,秦兴海很是得意,先是喝了酒,哼着歌回了家,正说要休息的时候,突然摸到兜里的麻古,于是找来锡箔纸躲在房里偷偷吸了。
他正美滋滋地上头呢,债主却找上门来,直接从房间里把他拖出来狠狠打了顿。
至于为什么,很简单,债主说,秦兴海给的钱,有一大半是假币,而且,每摞钱就最上面十来张和最下面是来张是真的,中间的钱,全是假币。
债主放下狠话,让秦兴海三天内还钱,要不,就把他家砸个稀烂。
秦兴海挨了打,头还昏昏沉沉的,完全懵了,看着满地散落的粉色钱币,又一张张摸起来看,果然发现不对劲。
乍看上去倒是跟真的似的,一细看,所有钞票都是一个号码,连作假都没有一点诚意。
债主走了,秦兴海一时心烦意乱,忽然看到站在他旁边手足无措的母亲,便质问为什么她拿假币害他?
然而,他母亲矢口否认,他一时生气,又迷迷糊糊的,捡起磨盘边的“硬头黄”竹棒,狠狠敲向了母亲的背部和头部。
见母亲倒在了池塘边,捂着头叫疼,他既不理会,也不知道怕,骂骂咧咧就上楼睡觉去了。
睡到半夜,他忽然被他爸从被窝里拉出来,提着菜刀就要杀他。
秦兴海当时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他爸眼睛通红睚眦欲裂的模样,一下子吓得屁滚尿流。
本来他是不敢和自己老爹对着干的,可是这次他爸,一上来就砍得他手受了伤,明显是来要命的。
秦兴海手上见了血,一时间脑袋发热,再加上喝了酒嗑过药,胆子一下子暴涨,就跟他爸对打了起来。
他爸虽然在家里一向是说一不二的老大,可是毕竟五十来岁的人,怎么干得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儿子?
两人搏斗之间,他父亲不慎摔下楼,虽然只是二楼,但是是头部先着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的混凝土也渐渐侵染上黑红的颜色。
秦兴海被吓到了,什么都不管不顾,收拾了几件衣服都出逃跑了。七天后,在昌山开往外省的火车上,他被警察拦截,从此就是五年的禁锢。
终于说完整个过程,秦兴海有些沉默。
好一会儿,他补充:“这些年,我越想越觉得蹊跷。我妈当时倒在池塘边,还在呼痛,怎么就淹死了呢?”
祝锦川手指又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这也是你第一次供述的内容,经过这么多年记忆的沉淀,你依然坚持这是事实?”
秦兴海点点头,又说:“就算我妈真是淹死,那也可能是自己失足掉下池塘的,为什么要说是我为了掩盖罪行推她下去?
祝锦川坐直身体,声音异常地严肃:“你最早被抓的时候承认自己杀了人,进了警局又说自己没杀人,测谎以后,再一次改变口供承认自己杀人,其中的关节,你再说一次给凌律师听。”
又转过头对着凌俐,面色凝重:“你仔细听清楚了,这是本案的关键。”
凌俐沉沉点头,秦兴海看到祝锦川重视的态度,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第一次我承认的时候,是因为我以为杀人是指我失手推了我爸这件事。后来,警察忽然说我杀了我妈,我当然不承认,我只是拿竹棒敲了她三下,怎么会死?
不过,之后我测谎没通过,有警察跟我说,机器都说是我做的了,这是高科技,人脑干不过电脑的,就劝我承认了争取宽大处理。”
凌俐皱着眉头问:“所以,你就承认了,变成了有罪供述?”
秦兴海点点头:“我被他们那样一说,其实也有些不确定起来。那晚上,我本来喝了酒,又……又溜了麻古,实在有些迷糊。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警察说什么,我就认什么,警察没说我吸毒,我也没主动交代。直到上了法庭,我听到法医说我妈颈后有被菜刀刀柄敲的痕迹,我才觉得不对。”
说到这里,秦兴海垂下头想了几秒,又抬起头目光灼灼:“即使其他的都记错了,可是,我明明拿的是硬头黄,怎么变成了菜刀柄?”
祝锦川则补充:“而且,案发现场没有发现秦兴海说的那种叫硬头黄的竹棒,但是,女死者背后的伤,确实像是被竹棒打的,皮肤上还有在泥地上拖拽过的痕迹。所以说,这个案子,其实是很有打头的。”
从秦兴海这里能了解到的案件事实差不多也就这样了,他们离开时,秦兴海定定地看着祝锦川,问:“祝律师,你让我等几年,又让华昭跟我说时机成熟了有机会翻案,这次真的能行吗?”
祝锦川站起身来,微垂着眼帘,却挡不住他眼里细碎的光芒。
他一字一句:“相信我,天时地利人和,现在都有了。你能不能恢复自由,就看这一次。”
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到中午。
在回到昌山市区的半个小时路程中,祝锦川面色沉沉,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的模样,让凌俐也自觉地拉上嘴上的拉链,两个人一直保持沉默。
凌俐偷偷瞄了眼专心开车的祝锦川。
她不大爱说话,也是因为性格使然,但祝锦川明明能言善道的,刚刚跟秦兴海的询问中,他话不太多但循循善诱的,三言两语就能说得秦兴海眼里冒光,谈话技巧超高超的,却能憋住话到五小时的路程只跟同车的她说两三句的程度,看来是真的很讨厌她。
想到这里,凌俐又有些自嘲,祝大状的金口,自然是为了哄当事人而生,跟她一个小菜鸟说话不能得名不能得利的,自然惜字如金。
等到了市区,祝锦川把车停在一个特产店门口,主动开口问她:“你要不要买些什么特产回去?昌山的水果、苦荞茶都不错。”
凌俐正在神游,听他这样一说,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又摇摇头:“不买。”
现在淘宝无比方便,大老远的搬回去一些直接在网上下单就可以坐等快递员小哥哥送上门的特产,浪费资源。
祝锦川也不多劝她,把凌俐一个人留在车上,自己到店里买了一大堆水果,还有一些礼盒包装的东西,扔到车尾箱。
随后,他又敲下她的车窗,说:“下来吧,吃了午饭再走,直接回雒都。”
午餐就在路边一家小店,经营昌山的特色的羊肉米线。
店面简陋,可味道着实不错,细细白白的米线浸在汤白味鲜的羊肉汤里,面上浮着片得薄薄的羊肉和葱花和芫荽。
不仅卖相不错,味道更是不错。羊肉不腥不膻,肥嫩可口,汤浓味醇,米线也很有嚼劲,如果清汤的有些腻,还可以加些小米椒,或者让老板来几片酸白菜解腻。
凌俐本来就饿了大半天,那浓香扑鼻的味道让她直冒口水,等老板端上碗,忙不迭低头吃起来。不仅一小碗米线很快吃完,连汤都喝得不剩,随着食物下肚,热量游走到四肢,她额头鼻尖上,也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
都吃完了,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吃相怕是很不雅,也不知道会不会又引来祝大状的冷眼。
等惴惴不安抬起头,她才发现,祝锦川已经不在桌前,而是立在饭店外的一株大树下,手指间夹着烟,抬头仰望着头顶郁郁葱葱的树冠。
昌山这样的亚热带气候地区,四季如春,哪怕是冬季,白天温度也基本在十五度以上,路边树木常年都是苍翠繁茂,遮天蔽日一般。
凌俐拿出纸巾,小心翼翼清理了沾上油渍的嘴角和手指,又捋了捋头发,拿出小镜子仔细观察了确实没有什么槽点,才从店里出来,站到祝锦川身边,低眉顺目地喊了声:“祝主任。”
祝锦川转头看了看她,又回头看看小店的桌面,问道:“吃完了?一碗够吗?”
凌俐想起被她吃得一干二净的碗,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
不过,祝锦川倒是没有拿她的吃相作伐,只淡淡一句:“休息几分钟就走吧。”
凌俐点点头,忽然想起刚才他在监狱里的和秦兴海说的那句话,实在忍不住好奇,一时间问出口:“您刚才跟委托人说的,所谓天时、地利、人和,都是指的什么?”
祝锦川紧抿着薄唇,眼底带着一丝笑意:“第一,从时机上来看,这两年每年都有重大的冤假错案浮上水面,对于被告人长期申诉的案子,从中央到地方,都前所未有地重视,这是天时;
第二,从阜南的情况看,省高院新任院长是典型的学者型法官,是个强硬派,他带领下法院风格也强硬了不少,对于有打公检两家脸的机会,怕是不会轻易错过,这是地利;
至于人和,我先卖个关子,等到了那一天,你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