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南之易说了几句,凌俐一气之下要回家的,却在电梯门口遇到了出差归来的田正言。
田正言一出电梯轿厢,马上注意到她左脸上非常明显的五个指印,不过他也没再多问,一声不吭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
之后,让凌俐进了屋关上门,才问:“你的脸,怎么了?”
凌俐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的。
一会儿想起自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昨天挨了一顿脸被挠成这样实在是好冤枉,一会儿又想起南之易也拿她当出气筒一般,莫名其妙发脾气,心里委屈得要命,只眨了眨眼,眼泪就滑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忙捂住眼睛,却止不住眼泪从指缝渗出来。
田正言听到她啜泣的声音,叹了口气:“想哭就哭吧,就当我没看到。”
被他拉到沙发上坐下来,接过他手里递来的纸巾盒,本来想收住眼泪好好说事的,可谁知道,眼泪越忍越忍不住,一时间哭得眼泪鼻涕混成一团。
凌俐一开始还是因为自己的委屈,可哭着哭着,她自己的一丝愤懑的情绪渐渐消散,心态悄悄发生了改变,那一阵阵从心口泛开的酸涩,并不是为了自己之前的遭遇。
之后流的泪,每一滴都是因为小宝。
白血病,高危,医院都不收,只能回家等死。
哪怕自己还没有当母亲的经历,可易地而处,看着那么小的孩子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那才真是人间地狱。
不管她多讨厌丁文华,可受罪的那个,是和她血脉相连的小宝。
亲人这个词对她来说,已经弥足珍贵,这转瞬间,又要失去一个,还是最无辜的孩子。
虽然哭得无声,那痛苦却穿髓透骨般,让她无所适从。
田正言沉默下来,听着她低声的抽泣,也没有劝她,任她宣泄着心底的情绪,只在一旁默默地递着纸巾。
眼见茶几上的已经堆了好大一堆,这时候她两只眼睛又肿成桃子一般。
见她情绪稳定,田正言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问道:“要不是你那脸上是旧伤,我还以为南之易打你了呢!不过,你俩要真打起架来,我赌一颗瓜子,肯定你赢。”
凌俐眼角还挂着泪花,这时候竟然被逗得很想笑。
果然南之易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顿了顿,田正言语气有几分不确定:“你不是被揍了就会哭成这样的人,不会是你哪位亲人出了事吧?”
凌俐惊诧于他准确的推断,傻傻地张大嘴巴。
之后,抽抽搭搭地,将小宝生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田正言。
说完了,凌俐怀着一丝希望问他:“医院都说不收小宝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他才一岁多点,什么都不知道,您能不能问问,有没有谁能让小宝再回医院去治疗?”
田正言一脸的纳闷:“你怎么舍近求远问起我这个文科生来了?这个问题你问南之易,不是更靠谱?他有很多同学是搞生物制药的,跟医学院那边也经常交流,应该说很熟。”
听到了他提起南之易,凌俐吸了吸鼻子,有些赧然的模样:“我刚才说不干了,南老师好像很生气,让我找你说找人顶替我……”
她声音越说越小,忽然间有了被大孩子欺负了,找家长告状的感觉。
田正言却是笑了起来:“你就当他脑袋又秀逗了。我再跟你赌一颗瓜子,他骂你骂得凶,其实转过背就在给你查你需要的资料,你信不信?”
他正说着,忽然门铃声响起。
田正言看了眼大门的方向,转过头唇角弯弯:“好了,可以咨询的专家我已经替你找来了,剩下的矛盾,你们自己解决吧。”
开门以后,看到进来的果然是南之易,凌俐别扭地扭过头去,不想和他对视。然而随着滴滴哒哒一阵响,却是米粒和古丽先跑了进来,看到她在哭,竟然凑了大脑袋上来,替她舔着脸上还残余的眼泪。
被两只狗狗缠了一阵,她一时间心情也没那么烦闷了。
还是南之易先开了口,第一句就是“对不起”,而第二句是“谁打的”。
见凌俐低着头摸着汪星人的狗,根本不搭理他,南之易干脆发扬起自己死皮赖脸的优势,跨过狗狗坐到她对面的位置上,声音微扬。
“我已经问过了,附二院确实不敢收你的外甥,他的情况危重,留在那里只是等死。”
一听到自己关心的为,本来还在闹着别扭的凌俐,一瞬间抬起头。
田正言说得没错,南之易一面骂她,转过背却在帮她打探小宝的情况,而且,南之易再不靠谱,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博导,见过的世面认识的人都多,说不定真能帮上忙。
凌俐心底忽然又燃起了希望。
她也顾不上自己刚才还在生气了,忙问:“不是说淋巴细胞白血病好治吗?为什么还会拒收?”
南之易认真回答了她:“有次闲着无聊倒是去听过关于白血病的讲座,被科普了一番。ALL里B型比T型好治,可B型如果融合了T染色体核型,那比T型预后还差,再加上年纪小,附二院的医生们确实无能为力,并非医院故意为难你们。”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她觉得刚刚压下去的泪意再次汹涌起来,鼻音一下子重起来:“难道就真的让宝宝回家等死?”
南之易面目沉静,坚决地摇摇头:“那当然不行。这家医院不收,就去其他的医院,未必没有希望的。”
凌俐一下子又看到了希望,但只几秒钟眼睛又黯淡下来:“可是附二院,已经是西南最好的儿童医院了。他们都不收,小宝又能去哪里?”
“那就去庆州、帝都、申市,比雒都好的地方多得是,我就不信所有的医院都能狠心对个小婴儿判死刑。”
接着,他抚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表情:“你再等等,我帮你确认一下,到底是哪里的医院治疗幼儿白血病最厉害。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放弃希望。”
等他打完电话回来,告诉凌俐目前国内乃至于亚洲治疗儿童白血病最权威的医院在申市,并且已经让申市那边的朋友和学生帮忙打听挂号事宜的时候,凌俐心里一阵感动,喉头被什么东西堵着,努力了半天也说不出话。
南之易倒是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摇着头:“粉妹,你先别急着说谢谢,我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凌俐微微一怔,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什么?”
南之易摇着头像是感叹着她笨,右手从自己额头往眼睛方向狠狠一划,又作势假装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她顿时明白,南之易是在问她脸上的事。只是,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要这样嘲讽她?
心里嘀咕了一阵,也不知道到底该说还是不该说,
要她说出来是丁文华干的的好事,很有些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情,还有,自己那时候那副落荒而逃的怂样,说出来怕是会让他失望。
可是人家问都问了,她要不说,又显得扭扭捏捏不够坦诚。
见她又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南之易有些生气,声音大了起来:“你是老黄牛吗?”
凌俐还在纠结说还是不说,下意识回答:“啊?”
南之易狠狠瞪她一眼,满是嗔怪的声音:“自以为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就能善终,结果干不动活了肉被人剥皮吃肉还做成凉席,死无葬身之地。”
凌俐有些心虚地垂着头,有些无所适从,紧紧握着手里的纸巾,只盼望他嘲讽够自己就转移话题。
南之易却凑了过来,挤开把大大的一个头支在她肩膀上的古丽,坐在她旁边,依旧不依不饶:“是你舅家那只肉苁蓉下的狠手吧?”
“啊?”凌俐又傻了,好几秒反应过来之前他说丁文华是肉苁蓉的梗,一时间有些惊讶南之易准确的推论,下意识抬起头看着他黑亮的眸子,傻傻一句:“你怎么全知道?”
南之易得意地笑笑:“喜欢抓人又喜欢打人耳光的,只有女人了。你舅妈常年掌勺非常注意卫生,指甲很短,没办法挠你成这个模样。所以,下手的自然只有那只三观不正的中年妇女。”
仅仅两三个细节就做出准确推断,凌俐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只能保持沉默不发表任何意见。
他显摆完,忽然沉下脸:“那你打回去了吗?”
凌俐自然而然地摇了摇头:“打回去多难看,唱大戏给别人看吗?”
他声音异常严肃起来:“粉妹,你这样努力地学习和生活,不是让人这么糟践的。有人欺负你,你要学着给大耳刮子给他扇回去,而不是一退再退。”
凌俐默默低下了头,开始没话找话掩饰着自己尴尬:“我不是怕给她把牙齿打掉了追究我刑事责任么……”
南之易还想板起脸训几句的,忽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几分钟后接完电话回来,他已经忘记怂恿打人的事了。
他冲她微微笑着:“正好,我父母家一套空房在申市儿童医院附近,如果要去治疗,可以暂时住一下。”
凌俐一下子慌起来:“这怎么好意思,哪能这样占便宜?”
南之易打量了凌俐两眼,缓缓说:“我没说不收钱,不过收多少你说了算。你可是本天才的御用律师,有人打你的脸,就是打我的脸好伐?哪怕别人不管你,我又怎能不给你撑腰?”
好容易才止住的眼泪,一时间又有要溢满眼眶的趋势。
南之易看她又要哭的架势,有些手忙脚乱起来,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自己是律师,还怕打官司?还有,你都认识阜南大学法学院的当家花旦老田田了,就算打掉肉苁蓉的牙齿,也根本没有在怕好不好?”
这人,才正正经经跟她说了几句话,这一转过背,又开始怂恿起让她打人了。
凌俐噗嗤一声,被他这一番插科打诨逗得破涕为笑。
见她终于不哭了,南之易收起满脸的笑意,目光灼灼:“老话说得好,斗米恩升米仇,你要有分寸,不要傻乎乎把心窝子都掏给别人看。不过,要是治疗费真的不够的话,跟我说,我……”
她都还没来得及点头说谢谢,南之易忽然挠着头,表情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啊,忘记我是泥菩萨这个事实了。你赶快把刚才我说的撑腰那段话里关于钱的事抹掉,我就提供精神支持,行吗?”
凌俐配合他煞有介事地拼命点头:“嗯,已经点了删除键了。”
说完,抿着唇笑了。
看她终于不哭了,南之易的表情也轻松下来。
眼前这瘦瘦小小的粉妹,眼圈红肿着,脸上也花得不成样子,眼睛里蕴着水色,明明干净又通透的,可又像藏着无尽的星光,格外亮起来。
一时间,仿佛某根弦被触动一般,他脑袋里嗡地一声响,眼前的场景有些发虚。
有些纳闷自己心口微微发烫的感觉,南之易自言自语:“莫不是,又吃错东西了?”
凌俐听他小声嘟囔着什么话,以为还有事情要交代自己,忙凑过去:“什么?”
她忽然间的靠近,让他心脏猛然一跳,幅度大得似要蹦出胸膛一般,异样的感觉特别强烈。
他忙退后了一大步,双手摆出个暂停的姿势:“别过来。”
凌俐看他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只当他解决完一件大事有些兴奋,脑袋里某根筋错位,大概又开始抽风了吧!
站在二楼一角的田正言,抿着唇看着楼下懵里懵懂的两个人,悄悄点开了微信里某人的头像,按着那小喇叭,拉长了声音开始抱怨:“有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的,我调停完矛盾还得看他们打情骂俏。老婆,你回来吧,别读书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