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说着,扯起嗓子朝屋里喊着:“文华,小俐说小宝有点烫,不知道是不是在发烧?”
丁文华正在烧着开水,闻言也有些着急,匆匆跑出来,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表情陡然放松:“没事,没发烧,大概就是穿多了有点热而已。”
又嗔怪地看了自己婆婆两眼,阴阳怪气地数落着:“要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小宝这又是羽绒服又是羽绒背心的,哪里能穿这么多?我跟你说你又记不住,这下还被人说生病,多不吉利啊!”
说完,她给小宝除掉了羽绒服外套着的褂子,又摸摸儿子的小手,眼睛从一旁立着的凌俐身上扫过,扭过头低声嘀咕了句:“大过年的,咒谁呢!”
之后,气冲冲走进屋去继续做事,把盘子碗杯子摔得乒乓作响。
刚刚才好容易给丁文华教唆小宝说凌俐坏话的事圆了过去,这又扑棱来一只幺蛾子,舅妈讪讪的,抱着孙子笑得尴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低声说着:“小俐,委屈你了。”
凌俐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什么的,我不会往心里去。”
这倒是她的实话。
丁文华不知道又是哪口气不顺了,莫名其妙针对她,但与其浪费时间老是计较丁文华对她的冷言冷语,纠结于到底又是那件事得罪了她,还不如清空脑袋好好想想打官司的事。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现在有机会参与到大案子里去,自然不会在意眼前鸡毛蒜皮的口舌之争。
只是,因为大人之间的不对付,影响到了小宝,她还是有些不舒服。
凌俐看了看还有些不放心的舅妈,放低了声音:“我是没什么的,可拿大人之间的恩怨来影响小孩子,对小宝成长不好的。小宝是男孩子,就该有男孩子的心气,哪能天天听表嫂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您要觉得不好说,也该提醒下表哥的。”
关于儿媳妇和丈夫的外甥女之间,舅妈可能说不上更偏心谁,可对于儿媳妇和亲孙子要分个轻重,那妥妥的是孙子更重要。
她认同地点了点头,有些不满起来:“她性子就那样,忍不住嘴里的话,想什么就说什么,在小宝面前也没个避讳。”
凌俐也不好再接话下去,干脆转身找表哥张建文说话。
言尽于此已经足够,毕竟人家才是一家人,丁文华愿意把孩子教歪,她也没必要非要插手进去弄得里外不是人。
对于某人甘当搅屎棍非要弄得大家都不愉快才安生的做法,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跟张建文说了一阵子这段时间手上的工作,又问了些他的近况。之后,凌俐上楼放东西,梳洗一番,本来还习惯性要下楼帮忙的,转念一想表哥也回来了,晚上店又不开张,只是一顿晚饭而已,人手已经足够,自己何必去碍眼?
等舅舅在楼下扯着嗓子喊她吃饭了,凌俐才下楼去。
下了楼,正看到表哥张建文抱着孩子笑成一朵花,一见到凌俐,忙把小宝递给她,说:“小俐,来帮我抱抱,这小子太沉了,我手酸得很。”
虽说在抱怨着,可他那毫不矜持的得意表情,分明是在显摆自己儿子又白又胖。
凌俐失笑,以配合他把戏演到底的心态接过了孩子。然而小宝虽然不打人了,但依旧不给她面子,才到凌俐怀里一分钟,就扭股糖一般要往爸爸身上扑。
这二十来斤的胖小子拼命挣起来,劲还真不小。凌俐又没抱惯孩子,怕给他摔了,只得递还给张建文。
张建文接过儿子,依旧是满脸的得意,逗着凌俐:“怎么着?小宝和你这个表姑天天见,也不如我一年见一次的亲热。”
凌俐有些好笑起来:“你这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这可是你儿子,血浓于水天生跟你亲的,哪怕我这里有金山银山,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好吗!”
张建文更是翘起尾巴来,扬着下巴:“那是当然!”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在楼上的时候,舅舅他们和丁文华说过些什么,刚才还不给凌俐好脸色的丁文华,居然态度很是和缓起来。不仅热情洋溢招呼着她吃菜吃饭,晚饭后,还递给她两袋牦牛肉干,说是家乡特产让凌俐尝尝。
最蹊跷的是,她仿佛还含含糊糊说着,小宝谢谢表姑给的大红包。
凌俐满头雾水,却并不敢接。她春节期间那样狼狈,哪里顾得上给小宝红包?压根就忘记了这回事。
而且,她去年给小宝的四百元红包,根本入不了丁文华的眼,除夕之夜鼻孔朝天地接过去,都没有一个谢字,反而是满眼的嫌弃。
她正想问个明白,却看见舅舅冲她拼命地眨着眼,似乎让她赶快闭嘴不要多说话的表情。
她忙咽下快要说出口的话,接过了沉沉的两个袋子。
等丁文华和张建文带着小宝串门去了,舅舅拉住她,小声地说:“锦川春节前打电话给我,说你们所里有过年的家属红包,他找不到你不知道交给谁好。我告诉他你被抢了包人回了南溪,他就把钱打给了我,还让我干脆替你把钱直接给小宝做压岁钱。”
说到这里,张守振咽了口口水,面上有些尴尬:“两千元,数目不小的,我本来想着还是得问问你再处理,可不知道怎么的你表嫂知道了,刚才,我怕你表嫂闹起来,就说你同意了,把那两千包成红包给了小宝当压岁钱。小俐,你不介意吧?”
凌俐怔怔摇头,接着对丁文华先是话里带刺后来又客气起来的态度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有笔钱看得到拿不到,心里不舒服,所以对她处处挑刺。
不过,她倒是搞不懂,怎么莫名其妙有了个所谓的家属费?这也不是她第一年在呈达所过春节了,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笔福利。
转念一想还有笔二十万的巨款在前,凌俐怀疑起来,这所谓的家属费,其实也是祝锦川随口胡诌的。
看来祝大状也并非铁石心肠,在利用她被害人家属身份这一件事上,他终究有些愧疚的。
只是,这样的变相的怜悯,她其实并不需要的,也希望祝锦川放下这件事,不要总想着补偿她,反而弄得大家都尴尬。
有了这件事,她又心事重重起来。那二十万,到底应该以怎样的名目,才能还给祝锦川呢?
晚上九点过,凌俐帮忙舅舅舅妈收拾好厨具,打扫了卫生,关好店门。
张建文抱着儿子,拿起他的手朝凌俐挥挥,嘴里模仿着小宝的语气:“姑姑再见,我们回家去咯。”
小宝已经有些困倦的模样,眼睛都睁不开,趴在爸爸肩膀上,眼睛乜斜着。
凌俐握了握他的小手,在他耳边一句:“小宝再见。”
之后,舅舅一家人告别离去。
夜风中,凌俐目送他们一家人的背影远去,勾起嘴角浅笑。
看似一派融洽的一家人,其实也少不了磕磕碰碰的,平时拌个嘴吵个架赌个气,再寻常不过了。
以前爸爸说得好,家从来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只可惜,那时候她并不明白这个道理,眼里揉不进砂子,无意中伤了父母的心。
现在,尽管有个不省心的表嫂老是盯着她的钱袋子,可不管怎样,他们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在不涉及到原则的地方,退一步,又有何妨。
只是,她忽然想着小宝有些苍白的小脸,和他手心里明显有些烫的温度,隐隐有些不安。
第二天早上九点,凌俐还在蒙头睡觉,枕头底下一阵震荡传来。
半梦半醒间,她从枕头下掏了一阵摸出跳动着的手机,迷迷瞪瞪盯着屏幕上的三个字,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被从梦中拉回到了现实。
她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手指划过接听键,接着拿到耳边小心翼翼的一声喂,努力按压住声音里的一丝干哑,生怕被对方听出来自己还在睡觉。
对面清冷的声音却仿佛有些错愕:“还在睡觉?”
一下子被“听”穿,凌俐窘迫难当,赶快坐起身来,按住颈窝狠狠揉了揉,感觉自己镇定了点,才开口回答:“没有,已经起床。”
好在祝锦川没有跟她纠缠这个问题,马上进入正题:“来所里一趟吧,秦兴海的案子,结果出来了。”
一提起这个案子,凌俐有些慌乱的心瞬间沉淀下来,垂下眸子看窗外阳光映在枕头上的斑驳,好一会儿,轻轻一个字:“好。”
等到了呈达所,祝锦川却没有马上把判决书给她,反而问起了她代理南之易案件的进展。
凌俐有些犹豫是不是要把自己掌握的案件情况讲给他听的时候,祝锦川敲了敲桌面:“协议上签着可是呈达所的名称,对案件进展情况,我是有知情权的。如果你觉得需要对我保密,那我会直接去问田正言。”
他毋庸置疑的目光,和略带点威胁的话,凌俐只好举起小白旗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