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俐嘟着嘴眉头皱成一团:“您不是说过,哪怕被告人再十恶不赦,作为律师,都要想方设法为他脱罪吗。”
祝锦川有一瞬的错愕:“就这样简单?”
“嗯。”凌俐点点头,抬头望着他。
他摇摇头,不由得一阵好笑。
眼前这从来不被人看好的小菜鸟,不如吕潇潇干练独立的精英气势,不如戚婉一人前面善于揣摩人心,甚至还不如前台的小成反应机敏八面玲珑。
不过,还是这一根筋和对人不设防的小呆子好啊,虽然随时都在操心她被人欺负算计,处处让他放心不下,可至少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地对你,不记仇也没什么算计,时时刻刻都能放心把后背交给她。
再蠢,也是自家的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凌二妹。
同时,她还是她的妹妹。
想到那一抹倩影,沉寂在心头的记忆翻滚出来,他心尖微微的一疼。
等从回忆中醒来,看到依旧坐在椅子上傻傻望着他的凌俐,祝锦川不由自主抬起手揉揉她的头发:“好了,别乱想了,回家好好休息,放空脑袋什么都别想,明天按着你的想法上庭就是。相信我,不管是输是赢,我都站在你这边。
从所里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
凌俐放下包,拿毛巾擦了满头的汗珠,坐到沙发上以后拿着手机一瞅,发现微信群里又聊的热火朝天。
不过,她心里装满了事,这时候没心情看别人插科打诨相爱相杀,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下班以后,她拿着祝锦川的亲笔签名去了一楼,又费了好多口舌,终于把她想要看个遍的各个角落的监控,全部浏览了一遍,也终于确定了这些天一直困扰着她的一些事。
而今天本来该她照顾米粒古丽的,为这事耽误了既定的行程,还临时拜托了桃杏遛狗,耽误了她晚上的课。
所以,这心累身体也累的,实在一点都不想动弹,更别说,应付微信群里越来越离谱的聊天风格了。
辣炒花甲大概是疯了,这些日子每天都会发私聊戳她:“小番茄,考虑得怎样了?”
要说之前还有些暧昧和萌动的意味,被她这一掺和,反而没了尴尬,没了害羞,剩下的,就是无力和叹息。
不管老田家这不靠谱的两人怎么乱点鸳鸯谱,南之易和她凌俐,终归不是一路人。
当年的孙睿,不过一个学生会主席,已经让凌俐受宠若惊了,更何况换成校园里几乎是食物链顶端的博导。
小菜鸟和科学家,门不当户不对,知识储备也不对等。平心而论,她嫌弃南之易的脏乱差,而南之易,只怕也一直在嫌弃她的蠢蠢蠢。
最关键的是,南之易不过说了句蒲公英之类的话,什么态度都没有,或者那天他是一时高兴随便哄哄她,也有可能是习惯性满嘴跑火车,要不就是多喝了酒脑袋搭错线。
总而言之,南之易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表现想要突破他们之间的朋友关系,反倒是她自己在辣炒花甲的引导下,脑洞越开越大,止不住地跑偏,很有些自作多情的感觉。
只是,明明知道这种被误导的感觉做不得准,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要多想乱想瞎想,有时候回过神自己想得太远的时候,已经是满面绯红耳朵发热,这状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熟悉的审判大楼,熟悉的十一号法庭。
这个法院,凌俐前前后后来了数十次了,以前是因为家里的案子不得不一次次来这里经受磋磨,再之后,好几个案子连续开庭都在高院,这次这个再审案件也不例外。
现在是下午一点五十,离庭审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审判庭里只有她一人,安静地坐在辩护席上看着资料。
想必法官们还在准备开庭事宜,没有这么快到。
过了十来分钟,她右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身黑色套装,胸口别着个巨大法徽的小姑娘从审判席背后的小门走了进来,看来是今天的书记员了。
凌俐侧眸冲她微微颔首,那姑娘也抱以微笑,在经过她身边时候脚步一顿,轻轻说了句:“凌律师吗?你背后怎么脏了?”
在书记员的提醒下,凌俐到了卫生间,背对着镜子想要看清楚身后。
好容易扭过头,却发现白衬衫的背面,又是一团墨迹。
上午在所里的一阵忙乱,凌俐实在记不起是什么时候衬衫上多了这一团显眼的痕迹。
难怪,她过来法院的路上,有好几个行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凌俐轻叹一口气,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着的备用衬衣,到卫生间里换上。
一面换着衣服,她一面想着到底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墨水。
早上她到所里的时候,戚婉正在忙着向各位律师介绍她带来的学妹。
都是过了司法考试的研究生,有研一的有研二的,清一色文静乖巧的女孩子,看着就赏心悦目。
而且,这些学生说是来实习,其实就是接近免费的帮工,一个月拿着一千元钱,干着各种各样助理们都不想干的杂事,便宜好用又听话。
哪怕当成行政人员做做打字的活,也比好多挑三拣四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的老油子文员们好用很多。
所以,这些学生一向是被当宝一样抢来抢去,是法院、检察院以及律所最为欢迎的。
戚婉一下子带了四五个来,自然让大家雀跃。
除此之外,她就想不起戚婉还做过些什么了。
除了和戚婉远远地相对一瞥,她今天从早上到中午,也确实没有再和她接触过。
可是,她能笃定这绝对和戚婉有关。哪怕不是戚婉自己出手,也可能是她带来的一堆小姑娘下的手。
不过,说是小姑娘,其实,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要说勾心斗角使绊子的手段,只怕好些人都能把她甩几条街。至于个中翘楚戚婉,更是她从不会主动去招惹的人。
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自己明明没有得罪过她,也没有做出过任何损害她利益的事,就算最早的那一场冤枉,也是当时的时机太凑巧。
想到这里,凌俐自嘲地一笑。
那哪里是什么冤枉,根本就是戚婉一步步布好的局。
先是趁着她精神恍惚调换了案卷,之后算好时间在她下班时从摄像头能看到的转弯处留下身影,在她发现案卷不见了后,带着她到监控室找录像,从而让凌俐心生怀疑。
后来那一番做戏,一是让凌俐心生愧疚,二是从那时候开始,就让程律师误会,她和戚婉有矛盾。
之后一件件接踵而来的意外,现在想来,里面确实都有戚婉的影子。
程律师是老好人,轻易不说别人坏话,有了他站在戚婉一方,其他人就算不言不语,可心里也多半断定了是凌俐在作天作地。
之后两人再发生冲突,就能让所里的人都误以为是凌俐在欺负她了。
然后不着痕迹地下黑手,时时处处干扰着她上庭的准备。
还好她一切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所有资料都带了双份,包括身上的衣物,这才总算有惊无险上了庭。
然而,等她抱着一叠资料坐定在辩护席,低头确认辩护词无虞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人影一闪,接着有人在她旁边坐下。
凌俐侧眸看到坐在她旁边的戚婉,掩不住的惊讶:“你怎么来了?”
“凌姐,”她侧眸一笑,接着说:“不是师父让我给你当副手吗?我来了。”
书记员已经开始核对到场人员身份,等看到辩护席上的两个人,明显的一愣神:“辩方律师,你们只提交了一份授权委托书,为什么会是两个人出庭?”
凌俐站起身来向着书记员:“辩护律师只有我一人,这位戚律师,并没有得到袁非的委托。”
“凌姐,”戚婉马上泛起委屈的神色:“师父不是说好了,让你带我开次庭熟悉流程吗?您怎么转眼就忘?”
凌俐并没有搭理唱念俱佳的戚婉,表情诚恳再一次强调刚才的话:“这个案件涉及到未成年人隐私问题,除了必要的诉讼参与人,我建议法院清除法庭内的闲杂人等,以免泄露未成年人隐私。”
书记员看了看凌俐,又看了看一旁满眼都是委屈的戚婉,有些不确定的声音:“真不是你的助理?如果是的话,跟审判长说一下,也许可以通融留下来。”
凌俐摇了摇头,又一次重复:“辩方律师请求,按照不公开审理的要求,清除闲杂人等出法庭。”
法庭外部的走廊上,凌俐和戚婉面对面站着。
书记员第一次见识到律师之间还会有互掐的情况,有些摸不着头脑,请示审判长去了,而凌俐则拉着戚婉,出了法庭。
倚在墙边,戚婉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我本来还想亲眼看看你是怎么输的,既然凌姐不给机会,那实在是太遗憾了。”
凌俐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微微一闭眼,再睁开时候已经是平静无波:“你不用处处演戏了。我知道,你就是想干扰我出庭而已,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戚婉轻轻拍掌,之后一阵娇笑:“好厉害,终于发威了。”
之后毫无预兆地表情冷下来,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希望你记得愿赌服输。”
打发走了戚婉,凌俐一人坐在辩护席上,面对着对面检方席上的检察官,倒是没有紧张的感觉。
毕竟,一次次的大场面下来,她还是有些长进的。
冗长的庭前准备阶段、核对诉讼参与人信息、宣读抗诉书和辩护词,一套程序走下来,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检方的意见很简单,一审二审确有错误导致被告人量刑畸轻,需要纠错。
而凌俐提交的辩护词,则是从上诉不加刑的角度上,分析了如果二审不上诉,检察院就发现不了原审的错漏,从而导致启动再审加重被告人刑罚的后果。
这份辩护词,她在祝锦川的提醒下,事前并没有提交给法院,打了一个擦边球。所以,检察院方面,也不知道她竟然以这样的角度开辩。
从对面那位李姓检察官微微有些错愕的表情来看,这个突然袭击,还是有一定效果的。
不过显然,这位检察官见过的大场面不少,马上冷静下来,一开始眉头微蹙着,再之后眉眼舒展开来,似乎对反驳凌俐的辩护词,很是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