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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摧花

  饭局结束已是深夜,在回汉阳的路上,凌俐战战兢兢开着租来的车,一车人寂静无声,惟有杨千帆和田正言因为喝过酒,略微变粗变急的呼吸声。

  凌俐忍了好久,终于问了田正言:“我们不是来取证的吗?为什么看了资料后不赶快赶到下一个地方,反而在这里耽搁好久?”

  田正言像是在闭目养神,并没有马上回答,车都又开出了好几公里,才悠然一句:“自古以来官和商,就是天然的联盟,这一晚上下来,还算有些收获,套到不少的话。”

  凌俐依旧是招牌懵逼脸:“啊?”

  她几十秒后才想明白,说:“你是说,山崎种业和这些人有牵扯?”

  田正言揉着太阳穴,缓解酒精带来的些微头疼,说着:“当年品优千号在蒲县的销售,可是上面某位领导放下话来要达到多少种植面积,下了硬任务的。这些东西不会有书面的东西存在,口口相授,只能从经手人嘴里套。”

  杨千帆这时候插了一句:“可这在种子销售里也很正常啊,因为打通了某个关节受到格外优待的企业,应该说各个领域都存在。”

  田正言缓缓摇头:“如果说,站在背后下硬任务的那位领导,也同时优待过和盛种业的时候,会有什么联想?”

  这一番问题让凌俐的脑袋实在转不过弯,张了张嘴,有些不自信地答道:“为什么这里又有和盛参与进来了?”

  “这里一向不是山崎种业的势力范围,为了一个品优千号费时费力还和老对手握手言和,上赶着千里送温暖,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三大火炉之一的威名?”

  田正言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又抛出了问题。

  他的问题一出来,一车人都安静了下来。凌俐正在开车,分心想着问题,一晃神手一滑,方向盘都有些歪,马上又掰过来,车扭了个S型又回到路中央,甩得副驾上的田正言责怪地瞪了她一眼。

  于是她再不敢大意,稍微想了下没有头绪就丢开手。

  几分钟后,却是南之易先打破沉默:“物竞天择固然是自然规律,可被淘汰的就没有价值、就不值得人们珍惜吗?”

  他的声音难得地正经起来,甚至带着一丝沉郁,说话的内容也一下子跳脱他的风格,直接提出了个跟哲学打着擦边球的问题。

  凌俐完全不知道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从何而来,田正言却是一副了然的神色,轻声回答:“以一人之力抵抗历史潮流,活该你被反噬。”

  沉默了好久的杨千帆,这时候惊讶地出声:“原来是这样!”

  这几个人都打着哑谜,凌俐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不是说昌瓴和和盛之间斗气,所以要打倒南老师立个旗帜吗?历史潮流又是怎么回事?”

  田正言轻笑一声:“凌俐,这个案子目前我们掌握的所有情况,你都不能当真,对所有你看到的听到的哪怕你觉得万无一失的证据,都要充满怀疑的态度,反复推敲它们的合理性。”

  半小时后,汽车到了酒店停车场。

  田正言推开车门下了车。他看起来并没有醉,可脚下还是有些虚浮,下车时候没站稳,差点摔跤。

  南之易终于有了点除了发呆以外的反应,上前一步扶住田正言,轻声问:“要不要紧?”

  田正言摇着头推开他的手,站稳后转过头看着凌俐:“等过几天回到雒都,你把你第一次写的那个答辩状,就是提出PIGM的那份,送到法院去。”

  凌俐本来就被和盛的事绕得晕晕的,这时候又来个PIGM,更加头晕,马上出声问道:“不是说对方有杨忠春这颗埋伏着的棋子吗?我们交那份上去,岂不是要引出剽窃学术成果的事?那时候,南老师就更加有口说不清了!”

  田正言却是一笑:“王百万虚晃一枪固然漂亮,可也留下了破绽。”

  杨千帆先她一步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对面一直都是主动进攻,主动提高审级搞三搞四的,为何在PIGM这件事上,反而畏畏缩缩起来?”

  这话似迷雾里的一道白光,仿佛指向某个方向,只是,这一闪而过的灵光实在过去得太快,心里微微触动的感觉只半秒钟就消散,她还是没有抓到头绪。

  田正言对自己学生的聪敏很是得意,勾起嘴角一笑,接着转头看向还没转过弯的凌俐,说:“上次你让某人签的两张空白纸张的签名,按理说放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可还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原件被复印件代替。几天后,杨忠春因为PIGM提起的那场官司就撤诉了。你猜这是因为什么?”

  凌俐本想说句话表示自己也不那么迟钝的,奈何这次连灵光都不闪了,她张了张嘴发现无话可说。

  是的,她完全不明白PIGM和南之易签过的字有什么联系。

  田正言看向她,唇边泓着浅笑:“你只需要知道,这案子里出现过的所有人,都站在南之易的对立面,就行了。”

  接着,又转头向着南之易:“这次惹了这么大个麻烦,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心所欲说不干就不干,也许你现在服个软,人家还能饶过你。”

  “有本事正面开怼啊,背后算计,我可真想送点巾帼妇人之饰给他们。”刚才还一副沉寂模样的南之易,这时候又燃起了斗志一般。

  田正言则笑着转头:“你少看不起女人了,你的代理律师可是小番茄,上了庭还不是得靠女人给你撑腰?”

  他话音刚落,三人一起看向凌俐。

  凌俐被这三双眼睛盯着,一头雾水心里发毛,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干笑两声。

  他们似乎都悟到了什么事一般,惟有她石头不开窍,

  她眨巴着眼睛求助一般环视一圈,却只收获了田正言神秘的笑。

  接着,他说:“。虽然时间紧迫,不过,考虑到通过一些细节入手剥离出案情对你的很有好处,你必须自己推敲出来,我们不能告诉你。”

  留下这样大的一个难题,第二天,田正言带着杨千帆前往汉阳东部的另一个较大的县城调查,留下凌俐和南之易呆在汉阳市区。

  田大牛说了,他们两人都不在状态,一个呆呆傻傻智障一般,一个还处于白内障的状态看不明白案情,都关起来好好冷静一下,不要妨碍大人们做事。

  凌俐呆在酒店房间里,等着灵光乍现搞明白田正言要让她想的事,一上午过去了,灵光没来,脑袋打结是真的。

  一番百无聊赖之下,她去敲南之易的门,结果这尊大神果然因为昨天的深受打击,大概正在作茧自缚,凌俐连续不断按着门铃五分钟,他也不来开门。

  她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倒不是会担心他想不开伤害自己,好歹三十好几的人了,他这点心力肯定是有的。只是,昨天他见到那些良田变得满目疮痍的照片,整个人一下子沉寂下来的状态,实在是让人有些担心。

  敲不开门准备转身回房,凌俐一转身,却看到了从电梯门口转弯过来的南之易。

  他一愣,接着又是一笑:“田妈不是让你这只小蠕虫在房间里好好感知世界争取长出大脑吗?我都不敢去打搅你怕打断你进化的过程,怎么自己主动跑出来了?”

  这人昨天还是一副世界马上就要毁灭的模样,结果一见面一句话就能把她气个半死。

  凌俐紧紧攥着拳头,顶了句嘴:“比你作茧自缚的好。”

  南之易面色一变:“怎么?你想通了?”

  “啊?什么想通了?”凌俐又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他瞟了眼面前懵圈脸的小粉妹,摇了摇头,表情恢复正常:“原来是瞎撞上的啊,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一个早上领鞭毛虫就进化成了恐龙。”

  凌俐还没来得及发火,南之易扬了扬手里食品袋装的几个食盒:“吃不?楼下小店的热干面,看起来比酒店的什么狗屁商务餐好多了。”

  洁癖和邋遢大王分享完热干面后,辣得到处找水喝。

  南之易笑炸:“你也好意思说你是阜南人?吃了辣椒浑身发红快飙番茄汁的模样,丢不丢人?”

  凌俐眼里包着辣出来的泪花,狠狠瞪了他两眼。

  昨天那消沉的模样已然消失不见,今天的南之易,果然睡醒了又是一个新生的……逗比。

  吃过饭,凌俐有些犯困,正想回房间睡午觉,南之易却拉住她,语速极快的一句:“走!带你下基层考察去!”

  凌俐不知道脑袋怎么也抽了,大冷天的会跟着南之易发疯,跑到穷乡僻壤对着一片片田发呆。

  南之易看着脚下的黑土地,满面“我是农民的儿子”的深情,对着几根麦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这春小麦已经种下了,不错。”

  凌俐干笑两声配合着他。

  她虽然在城乡结合部长大,可一直是城镇户口,每天倒是跟着一堆乡下孩子玩,但要是说起做农活来,那是完全没沾过的。

  所以,除了比城里孩子好能分清楚稻子麦子和韭菜以外,什么时候插秧什么时候种稻的,凌俐是完全不知道。

  南之易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儿,转过头发现凌俐作呆若木鸡状,没好气地狠瞪她两眼:“麻烦你不懂就说,浪费我的表情!”

  顺着田埂又走了好久,南之易转头望着凌俐:“这里是神木村了吗?”

  凌俐看着手里导航,确定地冲他点头肯定。

  他低下身子拈了把泥土在手上,喃喃自语:“怎么这地就闲下来了?”

  接着不言不语,背着手跟视察工作似的,走过了连续好几块地。

  南之易皱起眉头:“一季感染了,哪怕不敢再补种稻子,也能种点其他的,怎么就让地空下来?”

  凌俐走到手软脚软,见他不知疲惫一般一直往前,赶了几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角:“要走到什么时候?我走不动了。”

  南之易回头看她,终于一句:“累了,那休息会吧!”

  坐在田坎边,南之易把手中的农夫山泉递给凌俐,喟叹着:“果然,稻种的基因不稳定,说不定什么时候爆发出来就造成大面积的绝收,这种恶果实在可怕,也难以预料。”

  好在凌俐这些日子也算恶补了一通植物学、生物学之类的,勉勉强强能接上他的话:“不是说PIGM很有效果吗?为什么品优千号添加了还是不行?”

  南之易转过头来看她:“还行,有点长进。稻瘟病变种极快,能抗住第一波,并不代表能抗住变种。而且,PIGM是两对基因共同起效,缺一不可。缺少其中一小段,仍旧会造成稻种性状不稳定。”

  凌俐似懂非懂地歪着头,接着转过头去直视前方,不想再就这个话题深究下去免得打开南之易的话匣子。

  两人默默发着呆,谁也不理谁。

  忽然,他们背后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南之易听到声音一回头,不禁一句:“卧槽!”

  只见乡道上气势汹汹的十来个人,手里都拿着棍棒铁锹之类的家伙,个个面色凝重仿佛要找谁算账一般。

  南之易只觉得耳朵背后汗毛立起,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仿佛来者不善。

  他又回头看看自己这个方向,只见方圆几十米,除了他和粉妹,再没有其他人影。

  脑子里警铃大作,感觉到危险在一步步靠近,他忙拉起凌俐,急匆匆说:“快跑,好像那伙人是找咱们来的!”

  凌俐才回魂,满眼的问号:“这青天白日的,我们又没偷又没抢,干嘛要跑?”

  南之易满眼的嫌弃,嘴里只两个字:“稻种!”

  看凌俐还呆立着不动,急得直跺脚:“你跑一下看他们追不追来,就知道了!”

  说完,他扭头撒丫子一溜烟。凌俐眼看着那十几米开外的人群也跟着跑了起来,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顿时一个激灵,心道不好,也跟他跑起来。

  两人都算腿长,手里没拿东西又卖力跑起来,后面的人竟也追不上,渐渐地,他们与人群的距离越拉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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