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南之君之后的一番话证实了凌俐的想法。
他说:“承办法官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结果你都不听完就挂,后来干脆关机,他没办法找到你。机缘巧合下,宁澄澄宁专委知道了这个案子,所以今天下午通知了我。我不能插手具体案件的办理,也只能粗粗了解一下案情。”
说到这里,南之君表情愈发凝重:“起诉你的是一家上市的种业公司,名字叫山崎种业。这听起来像是日本名字,不过是家货真价实的本土企业。
他们的诉请,说的是你参与培育的某个杂交水稻种子,转让给他们公司销售培育,结果去年出现了大规模的减产和绝产,造成农民的巨额损失。现在,要求你赔偿他们代位赔偿给农民的五千万,以及公司名誉损失一亿五千万。加起来,一共两亿的标的。”
南之易听到这样的名字,皱着眉头望着天花板似是在努力回想。
半分钟过去了,他才说:“山崎种业,这不是海东的公司吗?一向在北边做生意的,怎么跑到阜南地界上来了?”
田正言接过他的话题:“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得罪过这个公司?比如,发表了什么论文抨击过他们正在培育的新品种之类的,还是你没注意触到他们碗里的肉了?”
南之易却完全不理会他的问题,偏题偏到天际:“你不是去日本了?怎么回来了?”
田正言有些无奈,拢了拢黑色大衣的衣领,声音里毫不掩饰的焦虑:“还不是因为你?一声不吭就惹个两亿的大官司,师兄又找不到你只好给我打电话,我昨晚连夜飞回来的。”
交代完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田正言开始数落南之易:“你怎么回事?不在雒都好好待着跑着荒郊野岭来,而且电话关机家里也没人,找了公安局定位你手机的GPS,才知道你的大概位置。”
南之易却笑出声:“大过年的留一只霸王龙在海岛,我真怕她一跺脚引发阪神大地震。”
这不合时宜的玩笑,在场的几人,谁也没法笑出声。
南之君轻轻咳嗽一声,表情严肃:“小易,正言刚才的问题,你好好回答,不要顾左而言他。还有,别乱给人起外号。这么多年了,你这毛病还不改。”
南之易虽然没看南之君一眼,却按照他的话,回答起田正言的问题:“南北种业公司的经营范围一向泾渭分明,北方的是粳稻,南方的是籼稻,适合种植的品种类型都不一样,我怎么会和他们有瓜葛的?”
凌俐默默看在眼里。虽然南之易貌似对自己哥哥很不爽一般,可是又不由自主按照他的话去做,这做派,真像和家里大人闹了别扭的小屁孩,扭扭捏捏一副不想听又不敢不听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搞笑。
而他刚才的回答,让南之君眉头皱得更紧。
他沉吟片刻,说道:“小易,做好准备吧,目前来看这个案子背后有没有什么隐情还不清楚,只是,既然他们敢起诉,可以立案预交巨额的诉讼费,就是动真格的了。”
南之易还没有说话,田正言却忧心忡忡望着南之君:“师兄,我怕这不只是个案子这样简单.涉及到三个省上万户农民的诉讼,偏偏选择向阜南高院起诉,又不是什么小公司,又是知识产权领域的,怎么会不知道你们之间是兄弟关系。我只怕,有人在蠢蠢欲动。”
听到这里,凌俐有些纳闷起来。既然对方知道南之易是院长的亲弟弟,不因为这个原因选择避其锋芒不说,反而跑到这样一个对南之易有利的主场进行数额巨大的诉讼,不是自己找不痛快?
田正言接下来的话却解开了她的疑惑:“我估计他们会耍花招,明知道你不可能过问具体案件,却要拿这个做文章炒作。”
南之君看向他,眉峰微拢:“我知道,所以在办理案件时一定要慎重,一切都按规矩来,不要嫌麻烦。一时疏忽,就会被人当成把柄。”
田正言表情却丝毫没有放松:“可他们必定是有备而来花样百出的,一旦被他们得逞,不仅官司赢不了,媒体的关注也会让后果不堪设想。判决一旦被舆论绑架,就算有理,也变成没理了,我们想要保护小易,将会困难重重。”
南之君却是坦然一笑,镜片后的眸子里是自信的神采:“既然来了,我也不能躲,要知道,方法总比困难多。更何况,跑到我的地界来动小易,还想让我吃个哑巴亏,那就看看最后到底是谁作茧自缚。”
田正言听到他这样说了,再加上凌俐还在,也就不好再深说下去,只略点了点头,模棱两可的一句:“也不得不防。”
作为主角的南之易,却是声音清朗一点都不紧张的模样,只慢悠悠毫不在乎的语气:“反正,我是没做过什么亏心事的,空口白牙让我赔两亿,显然毫无道理。我不明白你们这样紧张做什么。”
说完,搭在地上的脚一使力,将电脑椅转了一圈。
凌俐看着他那不合时宜漫不经心的态度,恨不得拎着他的脖子骂一顿。能让南之君和田正言如临大敌的官司,怎么可能像他说的那样轻松简单就脱身?
果然,田正言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响起:“南之易,你是不是傻?别人在算计你,能让你轻轻松松靠一个理字就脱身?你可知道两亿的标的需要预交多少诉讼费?又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就喜欢拿钱打水漂玩。”
南之君也开口,声音略有些嘶哑:“小易,法庭上讲证据讲法律,从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可能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南之易却丝毫不领情,嗤笑一声:“南院长,没想到您亲口承认法院不讲道理,真是难得的大实话。也是,无罪释放杀人犯,收个玉米、打个气枪判无期,抓个鸟都能家破人亡,实在让我等老百姓大开眼界。”
听到他曲解自己的话,南之君动了气,声线似结了冰凌:“南之易,能好好说话吗?你不了解的领域请不要随便评价,如果你非要讲道理,那我们不如回趟帝都,请爸妈来评理。”
他一发起火来,眉目间的威严和气势毫不掩饰,再加上抬出了父母,终于让满嘴歪理的南之易无话可说。
田正言则揉着太阳穴,很是头疼,满脸都是苦笑:“南之易,我放着老婆孩子在日本不管跑回来,不是看你和你哥斗气的。”
南之君发过一通火,又平静下来,微微一声叹息,接着:“看向田正言:“正言,选律师的事,交给你了。务必要知识产权领域最顶尖的律师,如果阜南没有合适的人选,就从帝都请,全权交给你接洽。”
田正言点点头:“刚才过来的路上,我就开始想了,也初步有了几个人选。只不过,一切都等拿到起诉状,看看具体案情再说。”
南之君沉吟片刻,又说:“律师费不是小数目,正言,一时半会我怕是拿不出这些钱的。你先帮衬一下,等我回家和瑾然商量一下,看她公司能不能临时抽出一笔钱,再做下一步打算。”
南之易听面前这两人的对话,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南院长,您倒是颐指气使惯了,谁都可以当成跟班,连个请字都没有。还有,陆瑾然的钱我可消受不起的,律师的事就不烦您操心了,我早有了人选。”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段话让面前两人抬起了头,眼里都是疑惑。
南之君忽然了悟,和田正言对视一秒,侧过脸对着南之易:“小易,晩露还是法官身份,正言没法作为律师出庭的。我知道你信得过他,可是,他最多只能做做幕后的工作。”
南之易轻声说了句:“我知道的。”
之后抬眼看向凌俐,那眼里蕴着的细微光芒,把凌俐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还在云里雾里,却已经被起身几步就到她跟前的南之易,拎着领口拽到沙发面前站好:“我的律师就是她,凌俐。除此之外的任何人,我都不会给授权的。”
凌俐以为作为小透明的自己,临时客串一把茶水小妹而已,这一下猝不及防成了主角,被三双眼睛关注着,只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片白花花,整个人都晕头转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其余两人的吃惊程度也不亚于她,好半晌,田正言才收起张大的嘴巴,声音微颤着:“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南之易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冲他点点头:“凌俐在前,你在幕后,这样的组合,我是最信得过的。”
南之君好容易才恢复了沉稳凝重的表情,揉了揉眉心,叹道:“小易,你这个案子标的额大又涉及知识产权领域,一审就在高院,非精英律师不能接。你平时要任性要和我斗气,都没有关系,可你不能选这样的方式,拿自己的事业做赌注。”
顿了顿,他眼睛剑一般地扫向凌俐,那泠然的冷意,和毫不掩饰的质疑,让她觉得自己一下子被看穿,无所遁形的感觉铺天盖地。
几秒后,他收回目光转过头,语重心长劝起南之易:“这个案子事关重大,对你的职业生涯是个考验。凌律师这样年轻,没有能力承受起这样大的压力。你如果想要提携她,可以让她作为助手参与案件长长见识。”
南之易却笑得很是无所谓:“南院长,你不是跟我说过吗?年龄从来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刻度,只有责任的叠加才会让人逐渐成长。不给她机会,你怎么就知道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