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白腿儿”当了奶奶。进了城,看孙子。孙子小,才十个月,丢了。丢了?在哪儿丢的?在网吧。咋回事儿啊?十个月的孩子去了网吧?别着急,事情是这样的。
“白腿儿”的儿子叫高辉。前面提到过,结婚了,媳妇叫小兰,住在北京顺义,有房有车。房是有,二手的;车呢?电动的。为了攒钱,他把二手房租出去了,住网吧的房子。再说这二手房,咋来的?你一个在网吧打工的,能在北京买二手房?人家在工地搬着砖,躲到网吧玩一玩,一玩儿,收不住了。网吧老板就发现了这个网游天才,电玩高手,人家还拿过金奖呢。这顺义的二手房就是奖金买的。要不人家能在网吧当陪练?网吧老板还给你提供宿舍?电玩玩的是青春。到了二十多岁,手指头不灵了,玩不动了,就剩经验了,陪练的活儿就是给你准备的。说白了,除了六十平方米的二手房,高辉啥都没有。两口子回白羊峪,光鲜着呢!这都正常。没点虚荣心,你咋在城里混啊?还敢回来家吗?高辉年岁不大,在北京打拼,家里还有个守寡的娘呢,这么早结婚干吗呀?早结婚也就算了,还早早生了孩子,还不让生活给拖累煞呀?男女之恋是不能计划的。爱情来了挡不住,孩子来了呢,也挡不住。高辉和小兰同是工友,好上了,结婚了,有孩子了。就这么简单。可生活不简单啊!小两口在网吧打工,高辉当电玩陪练,小兰当勤杂工,能有多少进项?网吧老板心肠热,给了小两口一间宿舍。有了孩子,谁照看啊?自然是当奶奶的“白腿儿”。
“白腿儿”来了。还指望着能看到天安门呢?老远了。就是住的吧,还不如白羊峪。白羊峪地方差,可房子宽绰啊,可以打着滚儿地住。这儿就一间房子,儿子给她在大床旁边加了个小床,四口人就挤在一块中间隔道布帘儿。儿子儿媳年轻,半夜回来,就干那事儿,床铺嘎吱嘎吱响,布帘儿呼达呼达生风。“白腿儿”守寡多年,哪儿受得了啊?这还不算,每天夜里起三四回,哄孩子,喂奶粉。小兰也不是不管,可她产后焦虑、烦躁,奶水没下来。加上年轻人觉多,照看孩子这事儿基本上就“白腿儿”担着,能不累吗?这天夜里,两口子网吧值班,“白腿儿”把孙子哄睡了,自己个也上来了瞌睡,倒头就睡了。等醒来一看,糟了!孩子没有了!孩子咋就没有了呢?赶紧找。高辉和小兰知道了,网吧上下都找翻了,没有。“白腿儿”瘫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这事儿让范少山知道了,他咋知道的?这当口儿,他正在北京昌平呢!“白腿儿”急得哭,就想起了范少山。电话里跟范少山哭诉,孩子丢了。这时候,除了警察,她觉着范少山还能帮她,他对白羊峪人贴心啊!警察来了。还好,网吧最多的就是摄像头,这还有跑吗?调了半晌,没有。孩子住的地方在后院,偷孩子的抱着孩子从大厅路过,人家傻呀?再说了,大厅还有高辉和小兰值班呢!警察一看,后院墙不高,嫌疑人是翻墙过去的。这案子,就是拐骗儿童。赶紧封锁车站,以防嫌疑人外逃。后院墙外是一条胡同,有摄像头,不太清晰,半夜一辆车停在网吧的后院墙根儿,一个男人下车,翻墙跳过去,一会儿,又翻墙跳过来,怀里抱着个孩子。上车,车开走了。让高辉和小兰认人,都摇头,不认识。以车找人,查车牌,号是假的。沿着嫌疑车辆行驶的方向,调看监控,找到了。就在这天,警察把孩子送回来了,把陶姐带走了。咋回事儿?这不明摆着吗?嫌疑人能那么快从墙内把孩子抱出来,肯定有内应啊!内应是谁?陶姐,他俩的工友,平时处得近乎,陶姐热心肠,有时看“白腿儿”忙,还帮着给孩子喂奶,换褯子。孩子丢了,她着急啊,帮着四处找,还一个劲儿地劝“白腿儿”,劝高辉和小兰别着急,孩子会回来的。又骂偷孩子的狼心狗肺,挨千刀的。这回弄清楚了,敢情人家是最佳女主角啊!她对高辉一家的底细了如指掌,看到“白腿儿”睡了,就把孩子抱出来,交给了跳墙过来的男人。男人是谁呢?她的弟弟。弟弟和弟媳不生养,全家上下都着急。想来想去,陶姐想出来这个法子。风险小啊。她进了屋子,若是“白腿儿”醒了,人家说看看孩子。她要是抱到外面,“白腿儿”追出来,人家可以说抱孩子看看月亮。危险不到一分钟,就是弟弟跳墙翻墙的那会儿。
范少山来了。天天跑公安局,一直到孩子找回来。孩子找到了,高辉病倒了。在网吧做游戏陪练,熬夜。困了咋办?不能睡呀?一招儿,掐大腿。激灵一下,瞌睡虫吓跑了。卷起裤管儿,高辉的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该睡觉的时候呢?睡不着,得靠安眠药催着。这谁受得了啊?加上孩子差点丢了,又看清了陶姐的另一面,高辉寒心了。范少山打算请高辉回村,先帮忙照顾着农场。别看当下一片荒草,等个三年两年,那里可是果园、菜园、金谷子啊!高辉懂电脑,可以发展电商啊!高辉想想,这几年自己个过的啥日子?干脆回去。他喊了一声:“城市套路深,俺要回农村!”
小兰呢?人家本来就是从大山里出来的,还跟你回山沟?再说了,不是还有一套二手房呢吗?北京这边得有人。小兰留了下来,回到二手房,把自己个的爹娘接了过来,照顾孩子。“白腿儿”后怕,再也不敢照看孙子了,回了白羊峪。小兰给杏儿打工,卖菜。这样一来,范少山和高辉就差不多了。都在北京有房子,媳妇都卖菜,两人都挺超脱,都能在村里头干一阵儿,在城里头待一段儿。两头跑着。
这两天,范德忠犯了琢磨。老头每天听广播,听到鼓励农民进城,推进城镇化的事儿,有点儿闹心。为啥呢?推进城镇化了,你白羊峪就得下山了。下山了,你种的金谷子,就没了。你开到半截的山洞,白做了。这可都是汗水泡出来的,心血喂养大的。儿子少山为了白羊峪,把北京的生意都抛下了,图个啥呀?你不能瞎干啊。瞎干等于白干,白干不如不干。范德忠不同意儿子的一些做法,但儿子是他的儿子,他的种儿,能不为他着想吗?范德忠去找余来锁,想听听他的说法。余来锁看他心里头有事儿,就问:“德忠叔,你找俺有事啊?”范德忠说:“咱村支书费大贵,那是聋子的耳朵,配搭儿。也没主任。你是组长,还是党员,就是最大官了,所以俺有话只能找你说,你的话管用。”余来锁笑了:“有些事儿你就问少山,一样。”范德忠说:“那不一样,俺问他,是私对私。俺问你,就是跟公家说话了。”余来锁说:“你这讲究还不少。说吧。”范德忠说:“来锁,你叔俺也是去过大城市的,也在外面打过工的。”余来锁说:“知道,你这一条胳膊不就是个记号嘛。”范德忠说:“今儿个俺没跟你说胳膊的事儿,俺说的是大事儿,别打岔。俺虽说在外打过工,眼下这两脚站在这白羊峪,就得按庄稼人心思说话。眼下,搞城镇化,提倡农民进城买房。俺们待在村里的人好像过时了,少山你们这通折腾,上头让这么搞吗?”余来锁嘿嘿笑了:“大叔,是这样。按照上面的指示精神,没有生产生活条件的地方,搬迁。按计划,俺白羊峪也属于搬迁村。可咱们不是种出金谷子了吗?还凿了半条山洞,乡亲们都能活了。上头也就不嚷嚷着搬迁了。俺和少山也找了徐书记,徐书记答应维持现状,还派了工作队驻村。人家都把行李卷搬到村委会去了。大叔,你看,少山这路子走对了吧。”范德忠嘴角挂着一抹笑,不作声。余来锁又说,“少山说了,路和电是白羊峪的两只拦路虎,不把这两只虎除掉,白羊峪就没有生存的理由。如今,路的问题已在半路了,电靠发电机,还是人家买金谷子的老板赞助的,只能照个亮儿。要想把咱白羊峪建设好,路还长着呢!少山说了,咱们的目标,就是让别村人羡慕。就是眼热,甚至眼红。”范德忠一听,嘿嘿笑了,他觉得来锁说话挺受听。范德忠说:“来锁,俺是担忧啊,搞农业经营,也是做生意,商场如战场。战场就得有生有死的。自古以来,个人只为个人担风险,不为旁人担风险。个人出了什么事,出了啥事都好了结。”余来锁明白了:“少山的计划大,目标远。他的脚步想迈出白羊峪,你心中就没底了,是这意思吧?”范德忠说:“你也知道。少山回来了,干的事儿都是为了乡亲们。他说过,赚了是乡亲们的,赔了俺担着。这事儿,他也做了不少。多多少少的往里搭点儿,还中,俺就怕他捅出个大窟窿来,到时候给白羊峪添乱。你比他年岁大,多吃了几年咸盐,可得替他把好方向盘啊。”余来锁说:“大叔,少山有思路。就拿三百亩农场这事儿吧,要是换了俺,连想都不敢想。这要不在城里闯几年,谁敢啊?俺觉着,人家那才叫魄力。人家哪件事儿不是摆在桌面上,开会研究通过啊?没一件事儿是蛮干的。就是你时常拖人家的后腿。”范德忠不好意思,像少山那样,挠挠后脑勺。李国芳老说,少山一举一动随他爹。范德忠说:“随俺就对了,说明没差种儿。”余来锁说:“有件事儿俺没跟别人说,少山也不知道。少山这两年为村民办事儿,往里搭的钱俺都偷偷记上账了。等白羊峪彻底翻身了,得把这些钱还给少山。俺白羊峪人懂得感恩啊!”
一席话,把两人的心都说热了。余来锁拿出酒来,这就喝上了。白羊峪三大家族,姓余的,姓费的,姓范的。姓余的和姓费的吵来吵去,争斗不断,搞得几十年不通婚。姓范的不争不斗,和和气气,和姓余的好,和姓费的也不赖。余来锁说:“大叔,你看如今,白羊峪还得是你们老范家。老井爷德高望重,你范德忠宅心忠厚,国芳婶子乐善好施,范少山呢,俺就想把好的成语都给他搁上:光明磊落、一身正气、有勇有谋、有胆有识、斗志昂扬、壮志凌云、为民除害……”余来锁掰着指头算,范德忠嘿嘿乐,灌了一口酒,说:“你把字典都给他了。对了,这咋还有为民除害呢?”余来锁是随口秃噜出来的,赶紧给自己个找辙,啊了几声说:“这为民除害呢,明白了吧?对,是这样,在咱白羊峪,穷就是大害!铲掉穷根,就是为民除害。明白了吧?”
白羊峪的秋天,凉爽的风在山野撒欢儿,时而奔跑,时而打
滚儿。
这个时候,孙教授来了。孙教授来到了白羊峪,这可能是历史上来的第一位教授,最高学历的人。孙教授为金谷子而来,为红苹果而来,更为白羊峪的乡亲们而来。孙教授啥人物,农业专家啊,能到你这小小的白羊峪来?对了,不光来,还要住上一段日子,好好地接接这里的地气。前几天,范少山和杏儿去看孙教授,带去了结婚喜糖。孙教授高兴,道喜。孙教授含了块糖,脸一沉:“少山,你这是看不起我呀?结婚为什么不通知我?”范少山说:“孙教授,您老年岁大了,没敢劳烦您。”孙教授跟一般知识分子不一样,不虚头巴脑。人家纯,像个孩子。当即拿出一对花瓶送给少山和杏儿。这可是晚清的,起码十来万啊。这哪儿使得?两人像烫了手一样,不收。孙教授打定的主意,能改吗?老人急了,最终少山他们还是收下了。这礼物一收,你还咋好意思说事儿啊?范少山还想着请孙教授去白羊峪呢!孙教授说话了:“少山啊,你师母去了美国儿子那儿,我正好离得开。我有个课题,是金谷子的。打算去白羊峪考察考察,欢迎不欢迎啊?”这孙教授,总是你想啥,他说啥。孙教授喜欢秋天。他说一年四季,有三季身体有恙,就是秋天舒服,像躺在浴盆里洗澡的婴儿。孙教授登上“鬼难登”,到了山上,万千景色,尽收眼底。醉了。孙教授奔放啊,唱歌,就对着山野、森林、长城亮开了嗓子。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孙教授这一唱,也让范少山吓了一跳,谁听过孙教授唱歌啊!还扬着胳膊,那么有范儿。教授唱了一段儿,连说不行啦,年轻的时候,本来是要考音乐学院的,上面号召支援祖国建设,就认为唱唱跳跳的没劲,就考了农业。
孙教授来了,一块来的还有欧阳春兰,孙教授的学生。这天晚上,村里举行了欢迎晚会。田新仓添了件新物件儿,吉他。边弹边唱,还时不时地跳来蹦去。欧阳春兰唱了两首流行歌曲,范少山唱了乐亭大鼓,余来锁朗诵了诗歌,连范老井都演唱了评剧《夺印》。这会儿,大伙儿欢迎孙教授来一个。孙教授也带着家伙什儿呢,啥?二胡。孙教授来了一段《赛马》,好听啊,教授拉得如痴如醉,人们听得目光迷离,都骑上骏马,跑到大草原去了。最后的节目,狂欢。全体扭秧歌,一闹就闹到深夜。
孙教授住进了范少山的房子。范少山和孙教授住东屋,欧阳春兰住西屋,对面屋,方便。反正这阵子,杏儿也不回来。回来了也好,让她陪着欧阳春兰。一大早,孙教授和欧阳春兰就去了村外,看金谷子,看苹果园。回来的时候,去了小学校,看了升旗仪式。孙教授和欧阳春兰都被震撼了!一个破旧的校园,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一帮高高矮矮的孩子。他们面对升起的国旗,唱着国歌,眼睛里迸发出的神采,亮晶晶的。欧阳春兰拿着手机拍照,直播,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走进教室,欧阳春兰看到了一口棺材,不时有调皮的孩子爬进爬出。欧阳春兰猜到了,那一定是这位老奶奶给自己准备的,老奶奶上课的时候,看着学生们,看着教室后边的棺材,是个啥心情?带着学生们朗读课文的时候,老奶奶是要在课桌间走的,走到后面,伸手摸摸棺材,像是随意的,两眼一直看着课本呢。老奶奶伸出手去,就像摸摸孩子的头。欧阳春兰的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的。她跟孙教授说:“老师,我想帮帮老奶奶,给孩子们上课。”孙教授也感动了,深深地点点头。
孙教授认识了泰奶奶。两人聊起了读过的书,话题挺多。孙教授比泰奶奶小二十来岁,还能聊到一起。孙教授感叹:“您老这么大年岁了,还在教学生,我自愧不如啊!”孙教授年轻时下过乡,在燕山地区做过种子研究,对白羊峪、黑羊峪一带不陌生。他还聊到了当时的县长泰山松,正值中年,英姿勃勃的。为啥记住了他呢?因为这个名字印象深刻。见了他,有人就唱京剧《沙家浜》“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啊——”满满的正能量啊!泰奶奶说了句:“不认识。”把话岔开了。她没说那人是他丈夫,一个负心人,早就死了。这都多少年了?不提也罢。
白羊峪的小学除了外表破烂点儿,还是有个学校的样子的。金谷子赚钱后,范少山给学校安了篮球筐,买了不少教具,还有手风琴呢!泰奶奶年轻的时候拉过,如今拉不动了,就挂在教室里,这个孩子按一下,那个孩子摸一把。听听响声。孙教授见了,稀罕得不行,抱在身上,就拉了一段。孩子们都拍巴掌。孙教授跟泰奶奶商量,每周开一节音乐课,由他来上。泰奶奶乐了,巴不得呢!这回,泰奶奶真的当上校长了。欧阳春兰当班主任,孙教授当音乐老师。可问题是,你们师生俩干啥来了?不是农业调研来了吗?孙教授说:“我告诉你,无论是在白羊峪,还是在中国,教育第一!”
孙教授每周一节音乐课,大部分时间就在田间地头,重点研究金谷子。孙教授要写论文,要写金谷子起死回生的传奇,要写金谷子的养生价值。再说做粮食贸易的沈老板,把金谷子推向市场后,精品小包装,一斤、两斤一袋,装礼盒。专供五星级酒店,做鲍鱼小米粥。你用麻袋装,跟装沙子似的,谁要啊?人家皇上专业户,明星啊!龙袍一穿,端起小米粥一喝:“金谷子做的小米粥,我的最爱!”又冲着太监喊了一声,“再来一碗——”在电视上轮番播啊,能不火吗?市场上金谷子小米都炒到天价了,沈老板能不赚吗?白羊峪和沈老板订了三年的合同,这三年都是同一个价格收购,而且不能卖给别人。范少山觉得亏大了。孙教授说:“按照市场规律,有涨就有落。这样下去,指不定哪天,金谷子就不值钱了。”范少山问:“那咋办啊?”孙教授说:“找商机啊!趁着现在火,赶紧抓机会。不光金谷子能赚钱,开发副产品能赚钱,点子也能赚钱。比如说,金谷子白酒就不错。”范少山说:“好是好。可没钱办厂啊?”孙教授说:“没让你掏钱啊?”在孙教授的点化下,范少山开窍了。他跑去了北京,一口气注册了好几个“金谷子”品牌。金谷子酒,不用说啦,小米酿酒嘛!还有金谷子粉,就是把金谷子小米磨成粉,冲着喝,能降血糖。还有金谷子小米油,也对健康有益啊。有些东西,范少山只听说,没见过,这不耽误注册商标。注册完了,沈老板就找上门来了。对范少山说:“范老板,你也太精明了!我本想开发金谷子酒,没想到商标被你注册了。你这白羊峪,也没条件建酒厂啊?”范少山说:“俺没条件建酒厂,俺就倒腾倒腾商标。谁敢用,俺就跟他打官司。”说完,坏坏地笑了。沈老板说:“厉害了,范老板。我想着想着还是让你抢了先了。”范少山说:“没事儿。你可以注册红高粱、黄玉米嘛!”沈老板说:“那哪儿成啊?我这酒设计都想好了,就叫‘金谷子’,酒瓶是金色的,瓶盖是金色的,连标签也是金色的。高大上啊!”范少山说:“听起来不错。抓紧干吧!”沈老板说:“我没有商标,怎么办?范老板,你得帮我啊!”范少山一笑:“这个忙好帮,从俺这儿买。”沈老板说:“我还能去哪儿买呀?看在我是你的第一个客户的情分上,能不能便宜?”
正式谈判的时候,是在县城酒店,双方都是三人。白羊峪这边是范少山、余来锁和孙教授。买的想多省钱,卖的想多赚钱,就看那个平衡点在哪儿。争来论去,沈老板拿了二十万,交易成功。这二十万,全是孙教授的功劳啊!范少山和余来锁商量,拿出五万奖励孙教授。孙教授不要,他说把钱用在教育上,那是白羊峪的未来啊!范少山就用孙教授的名义,设了个奖励基金,奖励白羊峪的大学生。
再说泰奶奶。欧阳春兰不是搞了个网络直播吗?火了!泰奶奶教书、带着孩子们升国旗、教室后边还有一口棺材……这图像都上了网,点击率几百万了。人们称泰奶奶为“中国最美老奶奶”“中国最美乡村教师”……反正还几个最美。范老井听说了,去看望泰奶奶,说:“听说网上说你最美?好事儿啊。”泰奶奶说:“一老脸褶子,走路颤颤巍巍,有啥美的?老了老了,都成丑八怪喽。”范老井说:“年轻的时候,你长得那叫美,十里八庄挑不出来。俺知道,他们没见过。人家不是说你长得美,而是说你这儿美。”范老井指指心口。泰奶奶笑着说:“老井啊,你也拿俺打趣儿。老没正形儿的。”这几天,每天有人上山来,三三两两的,唐山的,天津的,东北的,哪儿的都有,都是小青年。他们来到白羊峪,就是为了见泰奶奶。来了,带来了当地土特产,和泰奶奶合几张影,发朋友圈儿。
这当口儿,白羊峪出了件新鲜事儿,你想都想不到。啥事儿?田新仓上学了!他不光上学,他管打扫操场,给学校挑水……反正,凡是有关学校的事儿,田新仓都热心,凡是有关老师的事儿,田新仓都关心。凡是……等等,学校就一位老师啊,对呀。欧阳春兰。过去,也没听他咋关心泰奶奶呀?他光棍一条,没孩子,对学校也是有一搭,没一搭。没见他这么上心过。咋关心老师呢?就是人家欧阳春兰女孩子,肯定就爱吃个零食啥的,田新仓就跑到山下去买,一买一大包,巧克力啊,饼干啊,蛋糕啊,都有。欧阳春兰给他钱,不要,跑了。欧阳春兰想,白羊峪的村民真好啊!不能欠人家的啊,就给了他一支钢笔,新的。欧阳老师送了钢笔,让田新仓兴奋得一宿没睡好。第二天,欧阳老师上课,一进教室,吓了一跳:田新仓端端正正坐在教室里,就差一条红领巾了。学生们都笑了。田新仓没有书包,就拎个公文包,里面放着作业本,崭新的。田新仓听得认真,还不时记下来。动脑筋的时候,歪着头,皱着眉。如果不看他的年龄,完全就是个小学生,认真听讲的小学生。欧阳春兰也是该咋上课,还是咋上课。欧阳老师把田新仓上学的事儿跟泰奶奶说了。泰奶奶说:“这是好事儿啊。谁学习,咱都欢迎。”谁也不傻,田新仓到底啥意思,还看不出来吗?
余来锁找到范少山,跟他说田新仓的事儿。范少山说:“田新仓人不赖,就是稀罕女人。”余来锁说:“瞧你这话说的,谁不稀罕女人啊?你得管管,千万别出事儿。”范少山笑了:“你咋不管?”余来锁说:“那小子跟俺对着干,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实话,范少山每天都挂记着学校的事儿,田新仓上学的事儿他能不知道?反正田新仓也没咋上过学,地里没活儿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范少山也没多想。看余来锁挺在意,范少山就找了田新仓。咋说呢?说深了,怕伤了田新仓的自尊心,说浅了,又怕田新仓没领会。范少山说:“新仓啊,是这样啊。有些事儿是不能扯到一块的,比如说,一个是白羊峪的山头,一个是喜马拉雅的山峰……”田新仓说:“没错,都是石头。”范少山被闷住了。又说,“再比如说,一个是小家雀,一个是白天鹅……”“没错,都是鸟类。”范少山急了:“俺这么开导你你不懂啊?你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俺想说啥你小子不知道吗?俺看透了,跟你这路的,装不了斯文。”田新仓嘿嘿笑:“俺还以为你让俺抢答呢!”范少山说:“俺问你,为啥想起上学来了?”田新仓说:“知识改变命运啊!”范少山说:“为啥泰奶奶教书的时候,你没上学?”田新仓说:“泰奶奶年岁大,俺怕她累着。”范少山上去踹了田新仓一脚:“直说了!你要是敢动欧阳老师一指头,俺劈了你!”这一说,田新仓流泪了,抽抽搭搭哭了。范少山说:“你小子还越来越像个小学生了。”田新仓说:“范少山,你把俺当成啥啦?俺田新仓是飞禽啊?俺田新仓是走兽啊?人家欧阳老师给咱白羊峪的孩子上课,那是活菩萨啊!俺能动那心吗?俺能跟人家比吗?人家是块美玉,俺是块土坷垃啊!说实话,俺就是喜欢看到欧阳老师,稀罕听她的声音。俺来上学,从不迟到早退,上课认真听讲,考试还能得一百分,有啥不对?再说了,学校操场是俺扫的,学校水缸是俺挑的,有啥不对?”范少山拍着田新仓的肩膀,安慰几句,说了自己个的不是,心里头却说:这小子真是滚刀肉啊,浅了不是,深了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