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胥的声音原本就像古井一般沉稳坚定,听上去很有说服力。他的眸子又是如同黑夜一般深邃,更是让人生不起质疑感来。
如今的一番话落下来,让面前的四个男子神色都是慌张了几分,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无言以对,而那些其他的百姓也没再推推嚷嚷,只是都定睛得看着楚文胥。
只这领头的男子稍稍镇定几分,依旧有些不置信的神色看着楚文胥,眉头皱得生紧,“你是太子,自然是比我读的书要多,你这番口若悬河,如今已让你朱的说成墨的,我如何辩解?你说我只看到我救了百姓的性命,这也并非我一人所见,而是大家都看着的。可你说的那些,你可又有丝毫的证据,若不然,你便是颠倒黑白抹灭天道。”
“要证据是吗?”楚文胥听着,轻笑了一声,其实说实话,他还是有些欣赏面前这个男子的,意志很是坚定不算是一个懦弱之人,只可惜却过于莽撞种下今日的恶果。
他想着,淡了几分神情,也不再犹豫,只看向了一旁的凤城知府曹明,摆了摆手便是道:“曹大人,将你手上的证据,拿出来。”
“是是。”曹明听着楚文胥吩咐自己,慌忙地低着身子连连应了两声,又立马从一旁手下的手里接过了一卷文书来,仔细打开念道。
“犯人余某等四人,杀害梁家苏家魏家李家共计六人性命,窃取纹银百两。犯人逃亡期间,官府奉命盘查凤城所有商户,共占用官兵二十人,官银支出十两。半月余间,凤城共计二十三间商铺关门闭户,梁苏两家旗下商铺全数未营生,魏家两间商铺闭门谢客。此外,凤城新增斗殴抢掠事件八起,十二人致伤,损失未计……”
“等等……”那曹明的话还没说完,领头的男子却是出声打断了开来。他微微地摇了摇脑袋,眉头也都是蹙到了一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这就是这近半月发生的事情?可即便是,又跟我们有什么干系呢?”
“接下来的就让我来说吧。”那男子问着,阿喜一旁的朝灵走上前了几步,抬手示意曹明不必多言,才是双手覆到了身后。
“其实想想便很简单,你们四人手上有六条性命,官府自然要追杀你们,这半月时间,官府日日盘查凤城所有的商铺,弄得凤城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人人都害怕你们会找上自己的门来,这二十三间商铺因此关门闭户,半月时间凤城的流水银会较平日少上将近一半,这便代表着凤城这月的商税必然会锐减,远远不止百两之数。楚国如今商税占了四成,这些税收原本大部分就是用在地方管理和赈灾之上,你们这么做,往大了说便是在消耗国库。”
朝灵或许也是在楚文胥身边跟久了,他的话说起来,语气都是像极了楚文胥,有着能让人聚精会神听进去的沉定感,“即便这些长远的都不去看,只单单说凤城,刚才曹大人所言你们也都是听着的,因为你们,凤城一乱,效仿你们的人个个冒出了头,抢掠斗殴事件不过半月时间便较之平常增添了八起,只伤未亡尚且是幸运,若是因此再多死上几个人,这些人的性命,你们四人又是担还是不担?”
“还不止呢。”曹明见着朝灵的话起了几分作用,让周围的人都是仔细听着,立马又追上来了几句,“原本为了收留这些难民,是有几个修葺工事的地方可以劳作换银的,可是你们四个人突然来一个劫富济贫,那些工事的地方也没人去了,全都聚集在巷尾就等着你们去分钱,这如此一来,凤城能不乱吗?”
阿喜是很清楚朝灵所说的话的,国库的存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确实重要得很,要应对不少天灾处理和地方朝政管理,国库存余可保九年则满,六年尚足,三年短缺。
即便这些长远的都不去看,一个小小的凤城便能因为他们四人而乱成一团,这牵动的或许便更多了。
只不过她依旧没有想到,这楚文胥和朝灵口辩竟是如此厉害,他们字字珠珠地能清楚明了将所有的问题摊开了慢慢让他们四人理解。
阿喜瞧着,那兄弟四个脸上的神情已经有了些许的动摇,毕竟曹明所说的凤城骚动,他们也都是亲眼所见的,如今楚文胥和朝灵挑明,才是知道这些骚动都是因为自己而起。
只是,那些个乡绅的确也是可恶,他们依旧觉得并没有杀错人,那领头的男子想着,也是咬着牙关看向了楚文胥,神情里头依旧带着些许的不甘心。
“我承认,我的确没有考虑过那么多,可是这些难民的性命摆着眼前,你让我们兄弟几个如何能袖手旁观。还有那些乡绅,各个仗势欺人为富不仁还这般逍遥,我们杀了他们,也有什么错?我……”
“你为何不相信朝廷?”也不等那男子将话说完,楚文胥便是厉声打断了开来,他眸子凛了凛,才又接着道,“国家自有国法在,他们应有的报应也自会有朝廷的人处置,何须轮到你来滥杀无辜。梁苏两家也就罢了,可那魏家,魏家主事以卖药白手起家,这一次凤城灾民涌入,魏家主事早已吩咐配合朝廷施药相援,可你们杀了魏家亲眷凉了魏家的心,如今魏家药馆两件关门闭客,让凤城又少了多少药材补给,这些、你当初杀人的时候,又可考虑到了?”
“我……”男子这下子是真的有些哑口无言了,他只知道凤城里头梁苏两家做下了不少的混账事,这魏家的确是未曾听说什么。只是他们杀红了眼,便觉得魏家这般有钱,定是也跟梁苏两家一般,如何能想到,这次凤城大乱,魏家竟然早已决定要施药相援。
若早知道,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杀害魏家亲眷。
看着那男子脸上的神色黯淡了下去,楚文胥的语气也沉下来了许多,他看着面前的四个人,眸子里的神色也亮了几分,“其实本王知道你们四人也是一心为民,只是以命换命本就不是该做的事情。梧州已经安定下来,第二批赈灾银两药物本王也已经亲自押送过来,不过只需等上几日便可,但凡你们能多思量几分,也不会铸成如此大错,魏家亲眷更不会因此白白丢了性命。”
“我们……唉!”
那男子再说不出什么话来,恨恨地摇了摇头,脑袋也是垂下去了许多,“你说得对,我们虽救了几些灾民,可是因此酿成的过错却也不是我们兄弟四人的性命能偿还得了的,若是我们不死,必定还会有人效仿我们,这个过错,我不能让它再持续下去了,只是……”
男子说着,又是看了一眼一旁其他三个兄弟一眼,抿着唇角开了口,“只是太子,我等本也是一心为了灾民,无奈过于急躁酿成大错,单单杀了魏家好人这一条,我的命都是不够偿还的。可是此事本就是我一人定的主意,我这异性兄弟三人也是看着兄弟情义上追随于我,我愿以死赎罪,但不知太子可否饶过他们一命?”
“大哥!”
“大哥,我们誓死追随大哥,愿同生共死啊大哥!”
那男子的话音落了下来,一旁的三个人都是紧着劝了过来。
阿喜听着他们的话,也是有些难受地抿紧了唇角。
其实这四个人当真算得上是有情有义,做了这些错事是为了那些灾民,如今知道酿成了苦果错杀了好人,那男子又愿意以命谢罪保得兄弟周全。这样有情义的好汉,死了的确是可惜得很。
阿喜想着,若自己是楚文胥,或许真的无法说出一句杀人偿命来,或许真的会看在情理之上饶过那人的死罪。只是她也清楚地明白,六条人命摆在那儿,他们若是不偿命,凤城梁苏魏李四家便不会安生,这凤城效仿他们四人的登徒浪子也不会就此罢手。
她微闭了闭眼,不用去猜,便果然是听到了从楚文胥口中淡淡说出的那句话,“杀人偿命,这件事情、终究要有人站出来偿还,否则本王无以告诫那些死去的人命。但本王知道你们其心不恶,若非主事,尚且可以宽容几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男子听着,释然地笑了一声,朝着楚文胥拱了拱手,才是转向了一旁的三个兄弟,“此事由我起,便要由我止,你们只记得,国有国法我命该死,你们切莫再与之结仇,此后万事思虑周全再可行事,切记!切记!”
“大哥……”
那三个人听着男子的话,也终于是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只是男子心意已决又岂是他们能拦得住的,也不等他们上前,男子不再犹豫,手里的长刀猛地扬了起来,便是从自己的喉间毫不犹豫地划了过去。
阿喜没有去看,可是她听着男子的话,听着那长刀划过喉咙的撕裂声,听着一旁百姓惋惜却又再无理由阻挡的叹气声,也知道,他终究还是、以命偿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