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善文其实在那天晚上就注意到了立秋。他和王顺喜同村,所以也就经常来这个夜宵摊子。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秃顶刘大发的醉话,一边看着立秋忙碌的身影。他发现这个女孩子身形虽然娇小,但是五官精致,做起事来麻利,有条有理,持家应该很不错。
林善文侧面问过了王顺喜,得知是顺喜的外甥女。后来正好立秋的大姨就给他做了介绍,对方正是立秋。善文心想着,“这还真是与她有缘呢”。自己也三十出头了,媒人也给他介绍了不下十桩亲事,可是没有一个谈成的。这次遇到立秋,他觉得很合自己意,心里打定主意要娶立秋,便主动提出了给彩礼十万元,这在农村来说,已经是非常高的标准了。
立秋家里自然是很满意了,尤其是立秋父亲,乐得合不拢嘴,他没想到女儿这么值钱,脸上有光,又得实惠。立秋看着父亲那张脸,有些无语,更觉一种悲哀。只是母亲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得立即进行治疗。
但是立秋今年还不到十九岁,离法定婚龄还差一年多。于是双方家庭商量决定,尽快订婚,待立秋满二十岁,就过门。
订婚时间就定在当月的28日。可是王乐平的病情却在26日晚上突然发生恶化,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并暗示立秋家里,不必再作大的治疗了。订婚的前一天,立秋守在床前,看着母亲眼睛里面微弱的亮光慢慢暗淡下去,王乐平在极度疼痛中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立秋哽咽着忙碌着母亲的后事,脑海里却一直回想着母亲临终前和她说的话。母亲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的说,“秋,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说了,怕你心里有包袱,不说,我心里实在是不安,其实你不是........,咳咳咳.......”一种猛烈的咳嗽使王乐平不得不停下话语。
立秋心生疑惑,难道母亲知道了自己不是原来的女儿?还是原来的杜立秋的身世就有特殊?她努力地搜索记忆,她记起了小时候与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发生矛盾时,曾听他们说过,“你没有爸妈,你是捡来的野孩子”类似的话语,而且听到过好几次。
但是每次问母亲,母亲都是笑着和她说,“你就是捡来的呀,你是我在门前那棵柳树下捡到的。你大哥是在小河边捡来的,你二哥是在那小河边捡来的,你三哥是在家门口捡来的,你们兄妹四个都是我捡来的”。
立秋知道是母亲在和她开玩笑呢,但是母亲去世前的这番话语,却让立秋心里一阵阵发凉,她潜意识地觉得,母亲说的最后这番话一定是和身世有关。她猜测,这个杜立秋可能真的是捡来的。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立秋站在家里的大厅,没有了母亲的家,显得更加的冷清,立秋忽然有一种想逃离的想法。因为母亲的突然病故,订婚自然也就推迟了时间。林善文在这段时间里,出了不少力,立秋看着他,却仍然没有太多的感觉。
“既然母亲已经用不上这笔钱治病了,那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人生被这彩礼给绑架呢?”立秋心里蹦出了这样的想法。她觉得,自己还这么年轻,还有太多的未知等着自己。更何况还有自己的前生未了的心愿。
立秋脑子里面一团浆糊,她想,“如果就这么就订婚了,那自己今后的人生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结婚,生子,操持家务,以后恐怕很难再走出这农村了,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现在还只是订婚,不是结婚,如果自己趁早离开的话,情况也不至于太糟糕。
这天吃完晚饭,立秋收拾完碗筷,父亲杜家和把家里所有人叫过来,说“你母亲去了,这个家里也真是冷清多了,真是有些不习惯,唉”。
杜家和经过这些天的折腾,感觉忽然间苍老了许多。往日家里大事小情都有王乐平操持着,自己倒是轻松自在,虽然平时自己对老婆大呼小叫的指手划脚,但从内心来说,他对她有着非常严重的心理依赖。
杜家和继续发话:“不管怎么样,这家还是得过下去,你们兄妹四个,也要好好过活,让你们母亲安心哪。”
立秋和三个哥哥都不言语,在这个家里,母亲就是一个发光体,现在母亲没了,孩子们心中的痛楚都是一样的。
杜家和说,“你母亲这次生病住院和料理后事花了不少钱,你们也知道,我手里没几个钱。所以这个欠下的钱总共是6.46万块,你们兄妹几个得摊摊了”。
顿了顿,他接着说,“我向来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等我过了以后,这个家里的财产你们四人均分,所以现在欠下的债务也分四份吧,省得说我主事不公,这样子最公平了”。
“我现在还欠了不少债呢,爸,要不让老二先垫着吧,等我挣了再还”,老大首先发话了。
老二看了看自己媳妇,有点为难的说,“我把所有存款拿出来也就二万多点,还得留些钱给孩子读书呢”。
老三倒是很爽快地说,“爸,我这没问题,我马上要升销售经理了,工资会翻个倍,只是我没带这么多钱回家。这样,等我上班了,今年拿到的工资我全部寄回家,行不?”
立秋窘了,都知道自己刚刚高中毕业,哪有钱还债啊,可爸这么安排,分明就是故意逼自已啊。
杜家和看着立秋说,“秋啊,给你分这点债务,我是考虑了的,你不是马上要和善文订婚了吗,一订婚彩礼钱就到手了。家里也不要太多,现在家里是困难时期,这彩礼钱就先帮家里渡一下难关吧,以后.......”
“可我现在不想订婚了!”立秋倔强地说。
大家都很惊愕地看着他。“你不是对他挺满意的吗,而且你已经答应人家了呀,你怎么能做出尔反尔的事情呢”老大批评道。
杜家和也不高兴了,“这都已经是跟人家谈好的婚事了,你现在反悔,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立秋说,“我当时答应是因为当时需要钱给妈看病,现在用不着了,我不想这么早结婚。分给我的债务我一分不少会拿回来,但是我现在没有。”
杜家和叹了一声,他以前一直觉得女儿很乖巧,怎么现在就变得这么倔呢,还是等她自己慢慢想通了再做思想工作吧。
整个晚上,立秋睡在床上辗转反侧,本想过段时间再走的,可今天家里人这么逼她,她再也不想这么过下去了,她决定等天一亮就走。
翌日,一个冬雾蒙蒙的清晨,立秋什么话也没留下,坐上大客车悄悄地离开了家乡。